那一年干旱少雨,海岛骄阳似火。山上阵地周围,干落的松针在树下铺了厚厚一层。从吴家通往小盐场的小河,只剩下一丝涓涓细流。战士们去小盐场商店,不用踩着石头就能过河。海岛的夏天再热,阵阵海风总能带来丝丝凉意。别看渤海湾也是海,夏天却有点儿不太好过。此时坐在小西山家里街上树阴下,也热的上不来气。晚上没有一丝风,家家户户开着窗户,也热的睡不着觉。不少家庭都花二十元钱买了架鼓风机,除了代替风匣,再是晚上对着脑袋吹风纳凉。
不管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我无时无刻不惦念家里。不管晚上施工、站岗,我都在眺望家乡方向。朦胧的夜空是全方位银幕,二十四小时循环上映电影《小西山西北地》。半夜三更,妈妈又犯病了,弟弟妹妹去大西山找来赤脚医生,给妈妈打针。我后悔离开家之前,没教会妹妹给妈妈打针。邻居家,郝文章点灯熬油,继续攻读政治经济学、写论文。爷爷佝偻着腰,从大坑里挑水浇芸豆,一担水倒进垅沟,只能浇透脸盆大小的沙窝。井干了,吃水成了难题。妹妹顺着石缝下到井底,用水瓢舀了半桶浑水。父亲站在井台上,用扁担费劲地把水拔上去,挑回家澄清后才能做饭。叠印:赤脚医生的身影来来回回出现在街上……
父亲每次来信,都“假大空”一样报喜不报忧:“特别你妈的病好啦,特别你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你弟弟妹妹都省心啦,你姐姐的婚事让我发愁……”
父亲信中说,太有大哥有个北京亲戚是着名老中医,治疗胃病专家,许多高级干部请他治病。有个老红军吃了他配的药,排下了长征路上积滞在胃里的一块皮带。他来到家里,给妈妈把脉,说她月子里生气吃了黄米饭,仍积在胃里。妈妈回忆在姐姐月子里,奶奶给她气受,又吃了黄米饭,坐下病根。他给妈妈配了六服药,妈妈服下头三服药,病情好转。又连服三服药,胃病痊愈。他分文不取,父亲过意不去,把家里的半大猪杀了。他不吃猪肉,只吃了一碗酸菜和一块苞米饼子。爷爷奶奶和人吵架,父亲和妈妈跟人说好话。老叔和老婶也不是省油的灯。每当老叔孤立无助,才把父亲和妈妈当依靠,每晚到这屋坐到三更半夜……
我最羡慕睡眠好的人,睡着了什么都不想。打坑道越累我越睡不着,想的事情越多。表面上我洒脱自信乐观向上,一旦睡着了,一个个噩梦天塌地陷。
我入伍前,父亲曾对我说:“为什么我们北方人很少出大人物,都是顾家,离不开老婆孩子热炕头和一亩三分地。”他经常鼓励我,要像南方人学习。
让我把家忘掉,比戒毒还难。大旱过去,大雨下个不停,更为我添愁。
小西山地势平坦,沙土地不抗旱也不抗涝,就像难伺候的老爷子。逢上涝年头,猪圈和厕所里的粪水淌到街上,汇集到大胡同子里,排入南关沿进入西海。
菜园里的水排不出去,小井被水淹成了陷阱。雨停水退,井台被镂空,只留下四分五裂的石缝。谁去挑水拔水用力一踩,“轰隆”一声井台塌陷,将井埋住。
后园地势高,家里地势洼,落差超过一米,雨水渗进家里。北大荒的黑土地一脚能踩出油,我家的地面一脚能踩出一汪水。每当下雨,爷爷在地中间挖个坑,顷刻间渗满了水。他将水舀进大盆,端出去泼到街上。等他端着空盆回来,坑里面又积满了水。他在屋里挖坑就像捅破了脓包,倒把四面八方的水招来了。
坑子里水满自溢,爷爷掏空门槛底,水顺外屋地猫洞子淌到院子里,再千条江河归大海进入南洪子。雨过天晴,南洪子的水都退了,屋子里仍细水长流。
最可怕的是房基经不住长久浸泡,不知什么时候房倒屋塌。记得小时候一连下了半个月大雨,天亮之前“轰隆”一声巨响。我在睡梦中惊醒,感觉屋子里猛地一亮。正墙向外坍塌,窗台以上都是空的,只剩下裸露的房架支撑着房盖。
“东南风的雨不孝儿”,风裹挟着雨水,“刷刷”地扫进屋内。在边外时一家人住南北炕,用幔子遮挡。搬回小西山之后,我家仍习惯挂幔子睡觉。父亲赶紧扯下幔子,蒙在窗前遮风挡雨。所幸“里倒猪圈外倒墙”,才没砸到人。
我仿佛看见,爷爷正在和邻居吵架,大打出手。我家园南头的一排大杨树,相继被大队锯倒。董云东和董云南哥俩,填平树坑夯地基,并排盖了两处房子。
两家的房后紧贴我家的南园边,园壕被哥俩儿用铁锨蚕食了一半。文件上规定的农村的住宅范围是“前三丈后八尺”,双方都不占理都强词夺理,经常隔着园壕对骂。哥俩儿来硬的不行,提了礼物来我家求情赔地,也想用土地换和平。
爷爷奶奶坚决不干,大队调解无果,两家人的积怨越来越深。每当爷爷奶奶惹事得罪人,父亲和妈妈都要两面求情。父亲甚至给爷爷奶奶下跪,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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