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前七日,韩家檐角的铜铃突然哑了。韩林蹲在廊下修铜铃,竹篾刚碰到锈迹,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不是竹爆,是空气里炸开的焦味。他抬头,见院角那株百年老樟的叶子正打着卷儿往下掉,叶面上结着层白霜似的东西,凑近一闻,竟是磷火燃烧后的腥甜。
先生!小丫头举着片焦黑的樟叶撞开院门,蓝布裙前襟沾着黑灰,后山火山口的石头在冒火星!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最多冒点热气,今儿个倒像有人往山里扔了把火——您瞧!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块鸽蛋大的石头,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小孔,正冒着淡蓝色的火苗。
韩林捏起石头,指尖刚触到火苗,掌心突然灼痛。更奇的是,石头里竟传出细碎的呜咽,像婴儿啼哭,又像远古巨兽的低吼。老龟驮着半筐陈炭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暗红,这土不对。
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薯,踩过的地方黏糊糊的,像泡了血的棉絮。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焦糊味!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混合着硫磺与松脂的气味,像被雷劈过的老松树。他猛地想起昨夜在《岭表录异》里看到的记载:大暑之日,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其候为毒。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七十年前,村里的老矿工陈阿公就是在七夕前遭遇——整座锡矿突然自燃,火舌顺着矿道窜上山,最后他跪在焦土上,说火灵嫌咱们贪心。
许是火灵动了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同治九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大暑前,后山的火山口冒了三个月黑烟,后来是村西头的守窑阿公用龙涎井的水浇灭了火,才把火灵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龙涎井就在这后山谷的雷泽边。
后山谷的雷泽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韩林踩着发烫的岩石往前挪,鞋底刚碰到水面,就一声冒起青烟——不是普通的热水,是沸腾的铁水。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热气蒸得直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两团扭曲的鬼。
守窑老人拄着铁镐蹲在井边,脸上的皱纹里渗着汗珠,林先生,我家那口矿井今早全塌了。他从怀里掏出块焦黑的矿石,这是我昨晚在井下捡的,您看——
矿石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被虫蛀了的甲骨文。韩林接过矿石,指尖刚碰到刻痕,矿石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小丫头凑过来看,突然地叫出声:这是仓颉的字!和虎子捡的陶片上的一样!
守窑老人叹了口气,我阿公说,五十年前他在这井下挖矿,遇着大火,岩浆顺着矿道往上涌。夜里他梦见个穿赤焰衣的姑娘,说你用真心护矿,我就用真心护火。第二天,井里就涌出了龙涎水,岩浆也退了。他指了指井里翻涌的黑水,心焰,是用真心养出来的火种,能和火灵通灵。
雷泽的古井边长着丛野芭蕉。韩林跟着守窑老人绕到蕉林深处时,空气里弥漫着股焦橡胶的气味。守窑老人用铁镐敲了敲井壁,这些是三十年前我阿公刻的。那年大暑前,火山口的硫磺味重得人睁不开眼,阿公说火是地脉的脾气,你要顺着它,不能逼它
他指着井壁最深处的一行字:火烈三旬,地脉方醒;焰熄九转,阴阳自平。韩林凑过去,发现字迹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刚用湿布擦过。守窑老人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我阿公传下来的,上面说火不侵真心,焰不灼善念
布包展开,里面是卷发黄的帛书,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幅画:戴斗笠的矿工跪在井边,怀里抱着矿石,井里浮着个穿赤焰衣的少女,正把矿石喂进他嘴里。韩林指着画里的少女,这就是火灵?
守窑老人声音发颤,我阿公说,五十年前他在这井下采锡,遇着塌方,腿被压在矿岩下。夜里他疼得昏过去,再睁眼时,看见个穿赤焰衣的姑娘,正用唾沫给他擦伤口。第二天,矿岩自己裂开了条缝,他就爬了出来。他指了指画里的矿石,心焰,是用真心养出来的矿石,能和火灵对话。
韩林跟着守窑老人来到井边时,天已擦黑。小丫头举着灯笼,灯光映得井水泛着幽蓝。守窑老人把帛书铺在石板上,要请火灵,得用引她。他从怀里掏出个陶瓮,这是我存了三年的,每年大暑前,我都挑最纯净的矿石,用龙涎水泡三天,再埋在老槐树下。
陶瓮打开,里面是金黄金黄的矿石,每块都泛着暖光,像撒了把星星。韩林捏起块矿石,放在耳边,竟听见细微的声——是岩浆奔涌的声音,是矿石结晶的声音,是风吹过火山口的声音。
该唱了。守窑老人轻声说。小丫头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新抽的竹枝般脆嫩:心焰黄,火灵长,火仙姐姐回家乡......歌声飘出去很远,惊醒了山涧的溪水。溪水应和着,把歌声送到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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