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第三日,村西的荻花滩白了。
韩林蹲在滩边,指尖刚触到那丛雪白的荻花就顿住了——往年的荻花该是软乎乎的,风一吹便簌簌落进溪里,像撒了把揉碎的云。可此刻这些花却硬邦邦的,茎秆上裹着层灰白的霜,凑到鼻端一嗅,竟有股刺鼻的碱味,像被泡在化工厂的废水里。
先生!小桃儿提着竹篮从田埂跑来,裤脚沾着泥,阿爹说后河的鱼全翻白了!今早我去洗青菜,见河面上漂着白肚皮,尾巴还卷着水草......她把竹篮往石墩上一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把最嫩的空心菜!
韩林接过篮子,空心菜的叶尖泛着不正常的焦黄,叶脉里竟渗出细密的黑水,沾在指腹上像团化不开的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间泛起股涩意——这条后河从他记事起就没断过流,春天涨水漫过滩涂,夏天暴雨冲来桃花,秋天荻花铺成雪路,冬天冰面映着星子。可今年刚到秋分,河水就变了样。
老龟驮着半筐野菱从芦苇丛里爬出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水不对。
韩林站起身,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往年这时候,河底的鹅卵石该清得能数出花纹,此刻却蒙着层灰黑的淤泥,踩上去软塌塌的,像踩在化掉的柏油上。更奇的是,河边的芦苇丛全倒了,茎秆拦腰折断,切口处渗出浑浊的汁液,沾在裤脚上干了就是块黑痂。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河中央的一处漩涡。漩涡里浮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看竟是团纠缠的塑料布,布上印着XX化工厂的字样,正随着水流打转,把周围的荻花都搅成了碎渣。
那是...水鬼的裹脚布?小桃儿声音发颤。她阿婆说过,后河从前有河灵,穿青衫,人身鱼尾,每到秋分就会浮出水面,用尾巴拍出浪花,提醒村民该收菱角了。
是河灵在哭。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岸边的青石板,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康熙四十二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秋分,后河的水突然发臭,后来是村东头的染坊阿婆用蓝草汁熬了七七四十九锅水,才把救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河灵的栖身地就在这河湾的老柳树下。
河底的秘密
老柳树在河湾的最深处,树干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十年前村里的孩子们系上去的,说要拴住河灵的尾巴。韩林踩着齐膝深的淤泥走过去,树根旁的泥里埋着半截陶罐,罐口塞着块破布,掀开时飘出一股腐臭的腥气。
这是...河灵的信物?小桃儿蹲下身,用树枝扒开陶罐周围的淤泥。罐底沉着团灰扑扑的东西,捡起来才发现是条褪色的蓝布裙,裙角绣着朵白色的荻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女子初学女红时的手艺。
是我阿婆的。韩林的声音突然发紧。他认得这条裙子——阿婆临终前塞在他手里,说要是哪天河水脏了,就把这裙子沉到河湾的老柳树下。他摸了摸裙角的针脚,眼泪突然砸在泥里,阿婆说,她年轻时在后河洗过三年纱线,有回看见河灵浮出水面,头发上别着朵荻花......
话音未落,河面上突然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几个穿着工装的外乡人正往河里倒东西,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风衣,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什么破河灵,能值几个钱?这河填了建仓库,能赚咱村三百万!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芦苇秆冲过去,这河是河灵的家,你们不能填!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倒水泥!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卡车......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河面。那几个壮汉正把成袋的水泥往河里倒,白色的粉末遇水凝结,很快在河面上铺了层灰白的地,把原本清澈的河水隔成了两半。更让他心惊的是,老柳树下的陶罐被卡车碾碎了,蓝布裙的碎片飘在水面上,像被揉皱的云。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河养了多少年命?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钓鱼,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填的不是河,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河能有什么命?
韩林弯腰捡起块带泥的鹅卵石,这块石头里,有我阿婆的青春;这河底的淤泥里,有我阿公的童年;这河湾的芦苇丛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新米香,是我奶奶每年秋分给娃娃们煮的桂花粥。你填了这河,填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工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摸过鱼,阿婆还给我编过荻花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河边拍了婚纱照,媳妇说水比镜子还亮......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烟: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卡车开走,把水泥袋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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