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第二日,村头的老槐树落了第一片雪。
韩林站在晒谷场上,仰头看雪花打着旋儿往下飘,落在青石板上,眨眼就化了,只留些水痕。往年这时候,晒谷场的稻草垛该堆得像小山,可今年秋收早,稻草早被收进各家各户的灶屋,只余下几捆麦秸散在墙角,沾了雪,白得像撒了把碎盐。
先生!小桃儿挎着竹篮从巷口跑来,发梢沾着雪粒子,阿婆说灶屋的腌菜坛全封好了!今早我去帮二婶搬坛子,见坛口的粗布都结了层白霜,摸上去凉丝丝的......她把竹篮往石桌上一放,您瞧,我特意挑了把最嫩的雪里蕻!
韩林接过篮子,雪里蕻的叶尖挂着冰碴,叶脉里凝着细密的水珠,凑到鼻端一嗅,是股清冽的菜香,混着点雪水的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间泛起股暖意——这雪里蕻是阿婆教的腌法,要等小雪后采最嫩的头茬,用粗盐揉匀,码在陶瓮里,压上块磨盘大的青石板,到腊月就能吃整月。
老龟驮着半筐野栗从篱笆外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雪不对。
韩林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墙角的雪堆。往年这时候,雪该是松松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了团云。可今日的雪却硬邦邦的,落在手心里,没一会儿就化了,只留些潮乎乎的水。更奇的是,后山的竹林全蔫了,竹叶垂着,像被抽干了精气神,连最耐冻的冬竹都掉了笋衣,在雪地里铺了层枯黄。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后山的一处山坳。山坳里积着汪浑浊的水,水面漂着几缕灰黑的絮状物,凑近些看,竟是烧剩的塑料丝,那是...雪魂的泪?她声音发颤。她阿婆说过,后山的竹林从前有雪灵,穿白衣,人身鹿尾,每到小雪就会站在最高的竹梢上,用尾巴扫落雪片,提醒村民该腌菜了。
是雪灵在哭。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磨,我活了三百岁,只在乾隆元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小雪,后山的竹林全蔫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丝线绣了百只雪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灵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竹林的雪洞。
竹林的秘密
雪洞在竹林最深处,洞口被丛两人合抱的老竹遮着,竹枝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十五年前村里的孩子们系上去的,说要给雪灵系条围巾。韩林拨开红绳,钻进洞里,霉味混着竹香扑面而来。洞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歪歪扭扭的字——阿秀嫁去北山那年,竹林长得最旺二牛救了落井的竹枝,竹林谢他三床棉被小桃儿周岁抓周,攥着竹篾笑。火折子的光映在洞壁上,那些字泛着暖黄,像被岁月浸过的蜜。
这是我阿婆刻的。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里举着盏竹篾灯,灯焰被洞风吹得摇晃,阿婆说,这林是她太奶奶种的,那年太奶奶嫁过来,陪嫁就是半筐竹苗。阿婆十六岁那年,竹林第一次抽新笋,脆得能咬出甜汁......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可上个月,阿婆还说,竹林今年抽笋少,蔫得早......
洞底传来一声。韩林低头,见石缝里渗出股暗红的液体,滴在地上,腐蚀出个指甲盖大的坑。这不是水。他用枯枝蘸了蘸,凑到鼻端,是血。
是雪魂的血。老龟突然开口,竹子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望向洞顶,这些年村里人砍竹子做家具,扯竹篾编背篓,甚至有人偷挖竹根熬药。竹子疼得厉害,可它舍不得走,因为它记得阿婆的婚誓,记得二牛的救命恩,记得小桃儿的抓周......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几台挖掘机正往竹林里开,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羽绒服,嘴里叼着烟,骂骂咧咧:什么破竹子,能值几个钱?这林子砍了建滑雪场,能赚咱村五百万!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竹篾冲过去,这林子是雪灵的家,你们不能砍!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施工!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挖掘机......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竹林。那几个壮汉正把挖掘机往竹林里开,钢铁挖斗所过之处,翠绿的竹子全被拦腰截断,雪片混着竹汁溅在车身上,像撒了把碎玉。更让他心惊的是,洞里渗出的血越来越多,顺着竹根往外涌,把整片林子都染成了暗褐色。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林子养了多少年魂?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编竹篓,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砍的不是竹子,是魂!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竹子能有什么魂?
韩林弯腰捡起根竹篾,这根篾子里,有我阿婆的婚誓;这洞里的血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林子里的碎竹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腌菜香,是我奶奶每年小雪给娃娃们煮的萝卜汤。你砍了这林子,砍的是咱们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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