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蓝景行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冰窖。但他深邃的眼眸依旧古井无波,只有最深处,一点冰冷的星芒如同寒夜中的孤星,悄然闪烁。他继续吆喝着,那拖沓的声调在暮色中回荡,带着一种与周遭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令人心酸的日常感。他挑着担子,转向那条更显逼仄、通往小院后巷的狭窄通道。
后巷比前街更为阴暗,两侧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使得这里比外面更早陷入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尘土味以及若有若无的、隔夜秽物挥之不去的气息。巷道地面不平,堆积着一些不知谁家丢弃的破筐烂瓦。这里,按照陈掌柜的情报和蓝景行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每日卯时三刻倾倒秽物的唯一通道所在,也是这张严密监视大网上,相对最为薄弱、或许存在一丝缝隙的环节。
他放慢了脚步,货郎担偶尔碰到旁边凸出的墙壁或杂物,发出“磕哒”的轻响,在这幽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缓缓扫过记忆中的那扇不起眼的、包裹着锈迹斑斑铁皮的窄木门。 门轴似乎最近被精心上过重油,开关想必不会发出太大噪音。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木门右下角,那里有一块木板,因常年受潮和虫蛀,颜色与他处略有不同,质地也显得酥软——这是他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玩耍,无数次攀爬、脚踩的地方,熟悉得如同自己掌心的纹路。门扇内侧上方,他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如同蛛丝般纤细,正是那种触发范围仅限于门扇本身移动的简易警示符箓,手法不算高明,但足够灵敏。
就在他如同所有好奇又不敢深入陌生小巷的货郎一样,踟蹰着向巷子深处张望,似乎想看看是否有潜在客户时,《破妄瞳》的余光如同最警惕的猎豹,骤然捕捉到巷尾深处、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浓密阴影里,一丝几乎与环境完全融为一体的异样气息。
那气息极淡,如同冬夜呼出的白气,转瞬即逝。它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龟息的节奏微微起伏,完美地模拟着枯树在寒风中的死寂。但这瞒不过蓝景行。这绝不是官府的人! 官家的气息,哪怕是再擅长隐匿的暗哨,其能量核心也大多带着训练有素的规整和长期杀戮蕴养的隐隐煞气。而这道气息,更加飘忽、阴冷,带着一种……仿佛源自九幽深渊的、若有若无的死寂感!虽然对方刻意收敛,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但蓝景行与幽冥教的人多次生死搏杀,对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早已熟悉到产生了本能般的警觉!
他们果然也来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潜伏在暗处。是在等待朝廷与自己两败俱伤,好坐收渔利?还是另有所图,比如……依旧对可能与星图传承相关的姐姐抱有某种险恶的企图?
蓝景行心中警铃疯狂大作,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抑制不住地透体而出,但他面上肌肉只是细微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如同一个被巷子深处的阴暗和异味劝退、又因一无所获而更加沮丧的货郎,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塌下来,摇了摇头,挑起担子,转身朝着来路慢慢往回走,嘴里那拖沓的吆喝声也带上了浓重的疲惫与气馁:“针线……胭脂……唉……”
他不能打草惊蛇。无论是官府布下的、看似密不透风的罗网,还是幽冥教这条潜伏在侧的致命毒蛇,现在都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需要绝对的耐心,如同最有经验的猎手,等待猎物松懈,或者……制造一个让所有猎手都意想不到的机会。
就在他即将走出后巷,身影即将汇入稍宽一些、偶有行人往来的街道时,迎面走来两个穿着半旧棉袄、袖口沾染着些许灰渍的汉子,看样子像是刚从某处工地下工回来,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眉头紧锁。
“……听说了吗?就前儿个晚上,城东张家那小子,跟咱们一样也是做泥瓦活的,多灌了几口黄汤,在街上拉着人胡咧咧,说什么‘这世道不让老百姓说话了’、‘官爷们就知道抓人’……结果不知让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的给告了密,当天夜里就让刑狱司的番子直接从被窝里拖走了,到现在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其中一人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与愤懑。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另一人脸色骤变,紧张地左右张望,一把拉住同伴的胳膊,声音压得几乎只剩下气音,“这节骨眼上,祸从口出!如今这京城,看着太太平平,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耳朵支棱着呢!尤其是咱们清平坊这片儿,听说……跟那个被画影图形、重赏通缉的要犯沾着关联,查得比别处严十倍!走路都得提着三分小心!”
两人与低着头的蓝景行擦肩而过,并未多看这个浑身散发着穷酸气的货郎一眼,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自身的恐惧与对时局的忧虑所占据。
蓝景行脚步未有丝毫停顿,心中却是一动。看来,朝廷施加的高压和恐惧,已经如同无形的瘟疫,渗透到了这片区域每一个平民百姓的心里,真正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既是坏事,说明监视无处不在,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意味着这种长期的高压态势本身,或许会带来某种僵化、疲惫,甚至是“灯下黑”的盲区。再严密的网,编织它的也是人,而人,总会疲倦,总会疏忽。
他挑着那副仿佛承载着生活全部重量的货郎担,身影渐渐消失在清平坊交错纵横的小巷深处,如同滴水融入茫茫夜色,没有留下丝毫涟漪。
今夜,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能够隔绝一切窥探的落脚点,然后像反刍一样,仔细消化今日所见所闻,将陈掌柜提供的冰冷情报、自身十八年积累的鲜活记忆与实地勘察得到的每一丝细节,彻底融合、提炼。他要在那铁桶般的监视、幽冥教的窥伺,以及弥漫全城的恐惧氛围中,找到那个稍纵即逝的、唯一可能撕裂罗网、救出姐姐一家的机会。
夜色彻底笼罩了秦京,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帝都的轮廓,繁华之下,是涌动的无尽暗流。蓝景行知道,他必须比那张网更有韧性,比那条毒蛇更有耐心,比这漫漫长夜更加冷静。这场在他最熟悉、也最危险的牢笼里展开的无声博弈,每一步都关乎生死,而他,已然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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