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走后,韩老蔫在院子里戳了半天。
北风刮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刀割似的。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把磨了快一辈子的剥皮刀,刀刃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一层油光。
可他脑子里,全是陈放那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和那只在骨头缝里轻轻一旋,就卸下整条腿的巧手。
那不是杀猪,也不是屠宰。
那像个手艺人,在拆解一件精密的物件,每个步骤都分毫不差。
他这辈子宰过的牲口,自己都数不清,可从来没想过,这活儿还能干得那么干净,那么漂亮。
老头子心里头那点不服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把刀仔仔细细擦干净收好,扛起锄头出了院门,嘴里念叨着去清理菜窖上的积雪。
村口的大槐树下,照旧聚着一帮不怕冷的,正抄着手,跺着脚,唾沫横飞。
“要我说啊,那陈知青就是走了狗屎运,赶上个上风口,狍子瞎了眼自己送上门。”一个汉子嗑着瓜子,说得活灵活现。
“可不咋的,他那几条狗是凶,可打猎这事,七分看天,三分看人。”
韩老蔫正好走到跟前,脚下一顿。
他把锄头往冻得梆硬的雪地上一戳,“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树上积雪扑簌簌往下掉。
闲聊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忙转头看他。
“韩大爷,您这是?”
韩老蔫那双浑浊的老眼挨个扫过去,往雪地上“呸”的吐了口浓痰。
“狗屎运?”他嗓子干得像砂纸在搓。
“风往哪儿吹,雪往哪儿落,狍子冷了往哪个山坳里钻,这也是狗屎运告诉他的?”
“剥一张完整的皮,手上没过千百条性命,能连个针眼大的口子都不带?”
“这也是狗屎运?”
“哪块骨头能卸,哪个筋头得挑,一刀下去骨肉分离,不带一丁点碎肉,这也是老天爷晚上托梦教的?”
老头子一连三问,问得那几个嚼舌根的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嗑瓜子的都不敢往嘴里送了。
“人家后生放着架子,跑来问我,冬天的山里哪有‘雪坑’,哪有‘雪溜子’,怎么看树上的挂雪能保命。”
“你们呢!”
韩老蔫的锄头柄重重一顿,“除了知道往热炕头上盘腿,还知道个啥!”
韩老蔫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砸得实。
他是前进大队公认的老猎户,他说的话,比大喇叭里广播的分量还重。
他说陈放不是靠运气,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真本事!
村里的风向,瞬间就转了。
昨天还只是分到肉的那几户人家,一个劲儿地念叨陈放的好。
现在,有了韩老蔫这尊大神的“认证”,全村人看陈放的眼神彻底不一样了。
这哪是什么运气好的城里娃,这分明是个有真本事的能人!
这股风,自然也吹进了大队书记王长贵的耳朵里。
晚上,几个大队干部凑在他家炕头开小会。
村会计嘬着牙花子,忧心忡忡:“书记,那陈知青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扎眼了?”
“还说要进山给队里弄福利,这万一……”
王长贵没等他说完,就把烟锅在炕沿上磕了磕,打断了他的话。
“扎眼?人家把几十斤肉,分给村里最困难的几户人家,这叫扎眼?”
他扫了众人一眼,“人家有本事,还知道想着集体,想着咱们这些老少爷们,这叫思想觉悟高!”
“你们也别小瞧这个后生,能让韩老蔫那种茅坑里的石头都点头服软,能耐能小了?”
“往后,他要在山边上转悠,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篓子,都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长贵一锤定音,给这事定了性。
知青点的土屋里,空气却比屋外零下二十度的天还冷。
赵卫东听着从村里传回来的风言风语,一张脸黑得能拧出水。
他费尽心机煽动的那些话,非但没把陈放搞臭,反倒成了给人家锦上添花的那块红布。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在戏台上翻跟头的猴子,使尽了浑身解数,结果只是给主角的登场喝了个彩。
这股子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他妈的!邪了门了!”他恨恨地把一个冰凉的玉米面窝头砸在床板上。
“那老不死的(指韩老蔫)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这么向着他说话!”
一旁的吴卫国缩着脖子,他现在看见陈放都腿肚子转筋,更别提那几条不叫唤的狗。
“卫东哥,要不……要不算了吧,咱们惹不起他。”
“算了?”
赵卫东眼睛一瞪,凶光毕露。
“凭什么!他一个新来的,凭什么吃香喝辣还得好名声?”
“咱们在这啃了几年的窝窝头,算什么?”
从那天起,赵卫东几个人看陈放的眼神就变了。
不再是赤裸裸的嫉妒,而是变成了躲在暗处的窥探。
他们像一群饥饿的豺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陈放的一举一动,寻找着他可能存在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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