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图躺在粗糙的草垫上,盯着头顶那一片陌生的、用整齐的木头搭成的屋顶。三个月了,他仍然会在每个清晨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还躺在部落的茅草屋里,耳边应该响起妹妹准备早餐的动静,鼻尖应该萦绕晨露与泥土的气息。
但下一秒,现实就会冰冷地裹住他。没有泥土的地面,只有坚硬的、被称为石板的东西;没有清新的风,只有墙壁上那个方形洞口透进来的、带着药味的空气;更没有妹妹的身影,只有一排排躺在同样草垫上的、沉默的族人。
他被关在一个叫做感化院的地方。
记忆总是猝不及防地将他拉回那个改变一切的清晨。他正和伙伴们在河边用削尖的木棍捕鱼,突然之间,丛林里窜出了许多穿着奇怪灰色衣服、脸上蒙着布的人。他们拿着会抛出大网的棍子和长长的木棍,动作迅捷而沉默。乌图挣扎、嘶吼,用尽了一个部落战士所有的力气,但那网坚韧无比,木棍击打在关节上的疼痛让他瞬间脱力。他被捆绑起来,和其他几个同样被抓的族人一起,被带离了生养他的森林。
最初的恐惧是无法形容的。他被带到一处空旷地,强行剥去了唯一的兽皮裙,被一种刺鼻的液体从头到脚冲刷,头发和体毛被剃得精光。他以为自己要被献祭了,就像部落对待战俘那样。但等待他的不是死亡,而是一系列他无法理解的程序:被人用冰冷的金属片贴在胸口,被迫张开嘴让人查看,还被用一根细针扎破了手指取血。
然后,他被带进了这堵高墙之内。
起初,是刻骨的仇恨和绝望。他拒绝说话,拒绝学习那些扭曲的、被称为“汉字”的符号,拒绝穿上那身灰色的、粗糙但包裹全身的“衣服”。他日夜思念着部落,思念着篝火旁的故事,思念着狩猎后的狂欢。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某些东西也在悄然改变。
最直接的冲击,来自食物。
在部落里,饥饿是常客。狩猎可能空手而归,采集的野果时有时无,旱季来临时,整个部落都要紧束腰带,听着孩子们因饥饿而发出的微弱哭声。乌图永远忘不了那种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的感觉,忘不了看着年迈的祖父将分到的少量食物让给孙辈时干瘪的腹部。
但在这里,每一天,固定的时辰,都会有一种被称为钟的东西发出声响。然后,他们会被排成队列,领到一份食物。有时是一碗稠厚的、用某种白色颗粒(他们称之为米饭)煮成的粥,有时是一块烤熟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甚至偶尔会有一小撮咸味的、能让食物变得好吃的东西(他们叫它盐)。分量不算多,从未让他感到饱足的惬意,但那种持续存在的、支撑身体的力量感,是他在部落里从未连续体验过的。他的肋骨不再清晰可见,手臂也重新有了力气。
第二个冲击,是衣服。
他曾经鄙夷地扔开那身灰布衣服,认为它是对战士尊严的侮辱。但不久后,夜晚的凉意让他蜷缩起来。这里的墙壁挡住了野兽,也挡住了自然的风。他没有温暖的兽皮可以裹身。最终,他还是穿上了那身衣服。奇怪的是,当粗糙的布料覆盖全身,他确实感到了温暖,而且,这衣服不像兽皮那样容易破损、招引虫蝇。下雨时,它甚至能隔开一部分雨水。他开始意识到,这或许不是羞辱,而是一种……不同的智慧。
最大的震撼,来自医疗。
乌图的腿上,有一道年轻时被野猪獠牙划开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伤口处总是红肿。在部落,巫医会给他敷上草药,念诵咒语,但效果时好时坏。来到这里后,一个同样穿着白布、蒙着脸的人(他们叫医官)注意到了他的伤腿。他被带到一个充满怪异气味的房间,伤口被一种清澈刺鼻的水清洗,然后敷上了一种白色的药膏,还用干净的布条包裹起来。
几天后,持续了数年的红肿,竟然消退了。那困扰他许久的隐痛,也减轻了大半。他亲眼见到一个因高烧而抽搐的孩童,被医官用一种透明的液体注入身体后,体温竟然奇迹般地降了下来,保住了性命。在部落,那样的高烧几乎等同于死亡。
他们学习一种新的语言,被要求忘记自己的神灵,崇拜一个名为炎黄的祖先。他们被驱使着去做工,学习使用奇怪的铁制工具,建造更多的房屋和围墙。监工的天竺人会用鞭子抽打懈怠者,这一点和部落里的首领惩罚懒汉没有区别。
墙内的生活,失去了森林的广袤与自由,失去了篝火旁的歌舞与传承,失去了与族人紧密无间的联系。这里有的是规矩、劳作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但是,墙内也有墙外从未有过的确定——确定的、能驱散饥饿的食物;确定的、能抵御寒冷的衣物;确定的、能对抗疾病的方法。
乌图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他依然在深夜梦见那片绿色的、无拘无束的森林,心中充满乡愁。他依然憎恨那些剥夺了他自由的人。但另一方面,他的身体却诚实地感受到了这些恩赐带来的变化。他不再饿得头晕眼花,不再担心一个小小的伤口会夺走性命,不再畏惧雨季的寒冷。
这种矛盾撕扯着他。他有时会想,如果部落也能拥有这些,该有多好。没有饥饿,没有无谓的死亡。但代价,难道是失去自我,被关进这样的高墙吗?
一天,那个名叫拉姆的天竺监工,用生硬的、带着口音的土着语对他们这些学员说:好好学,好好干。帝国给你们活路,给你们饭吃,给你们衣穿。比你们在丛林里等死强!
乌图低下头,没有反驳。他摸了摸身上粗糙但厚实的布料,感受着胃里那份支撑着他的食物,想起了腿上的旧伤不再疼痛。
自由,和生存。哪一个更重要?
他看着高墙上那片四方的天空,第一次,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产生了动摇。墙内墙外,仿佛已是两个世界。而他,被困在了中间。(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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