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照进走廊,林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处楼宇之间的空隙。那片待拆的老街区依旧安静,像是沉睡未醒。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公文包重新提稳,转身朝电梯走去。
半小时后,他在县政府办公室打开电脑,调出“城市更新专项行动”的申报文件。页面加载的几秒钟里,他想起陈志远最后那句话——真的能在别的地方活下来?现在答案已经浮现:能,但必须从根上改。
文件共三十七页,涵盖政策支持、资金分配、考核机制和试点要求。他逐条往下看,手指在键盘边缘轻轻滑动。这不是简单的工程升级,而是治理逻辑的重构。过去在街道办做整改,靠的是快速响应和流程压缩;这一次,要面对的是土地性质变更、大规模人口安置、产业重新布局,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引发连锁反应。
中午十二点,会议室门推开。王为民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位市直部门负责人。会议没有寒暄,直接进入议题。王为民站在投影前,语气平静:“今天召集大家,是正式宣布‘城市更新专项行动’首批试点落地永清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项目由林辰同志牵头,成立县级专项工作组,赋予跨部门协调权限,市里将设立督导联络组,定期跟进进展。”
林辰坐在角落,没有抬头看人,只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字:**授权有限,影响无限**。
会后,王为民叫住他。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灯光有些暗。
“这次不是让你修几条路。”王为民停下脚步,声音压低,“是看你怎么把‘规则’变成‘效率’。”
林辰点头。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上级要的不只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工程成果,更是一套可复制、可持续的治理模式。如果只是按部就班推进,哪怕顺利完成,也只是完成任务;但如果能在过程中建立起新的运转机制,才算是真正立住了标杆。
回到办公室已是下午四点。他关上门,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标注“内部资料·注意保管”的地块历史档案。翻开第一页,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夹在其中,上面用毛笔标着“河湾村旧址”,旁边还有一行小字:“1953年集体迁建,原属城郊农耕区。”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又调出电子版的城市规划图进行比对。几十年过去,这片区域早已被纳入城区范围,但土地权属复杂,涉及多个村集体、几家关停国企的遗留厂房,还有部分私人宅基地。拆迁补偿标准一旦定得不合理,立刻就会激起矛盾。
晚上七点,办公楼渐渐安静下来。他摊开一张A0纸铺在桌上,用红笔圈出三个重点区域:一是河湾村为核心的城中村改造带,居民密集、违建多,社会关系盘根错节;二是老纺织厂搬迁后的工业遗存区,污染治理难度大,再开发成本高;三是沿河生态段,涉及防洪与绿化双重指标,审批链条长。
笔尖停在第一个区域上。这里住着近三千户人家,百分之七十是老年人,长期形成的生活习惯和邻里网络,使得任何外部干预都容易引发抵触。而根据初步测算,整个项目周期被限定在十八个月内,这意味着平均每个月要完成至少一百五十户的签约与腾退。
他放下笔,靠向椅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市政务平台推送的通知:《关于开放城市更新项目数据接口的说明》。点进去看,技术协议已准备就绪,只要县级单位提出申请,即可接入市级监管系统,实现全流程留痕与实时监控。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他知道,真正的难题不在技术,而在人心。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敲代码的人不会懂,一纸通知下发到基层,可能激起多少猜疑与对抗。更何况,这个项目背后牵扯的利益远比表面看到的复杂——地产商在观望,本地势力在试探,甚至某些职能部门也在等他犯错。
十一点,整栋楼只剩他这一间亮着灯。他合上资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县城显得格外安静,唯有远处工地的探照灯还在闪烁。明天开始,这份实施方案就要正式报批,随之而来的,将是无数次协调会、听证会、现场踏勘和突发状况。
他拿起桌上的方案初稿,封皮上印着黑色宋体标题。指尖划过“试点”二字时,忽然低声说了句:“谁受益?谁受损?谁说了算?”
这不是第一次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从前在户部掌天下钱粮,他知道每一笔拨款背后都有人欢呼、有人咒骂;如今执掌一方更新大计,更要清楚每一项决策究竟撬动了哪些人的利益。
他把文件装进公文袋,锁进保险柜。出门前顺手关了灯,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清晰可闻。
下楼后,他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地下停车场另一辆车的车门。这是辆普通的黑色轿车,车牌尾号五八二。发动引擎后,他输入了一个地址:县档案馆特藏室。
车灯划破夜色,沿着空旷的街道向前行驶。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路边便利店的招牌还亮着。他握着方向盘,视线始终盯着前方。后视镜里,县政府大楼的轮廓慢慢缩小,最终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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