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外殿与内殿之间相隔不过数十步之遥,这段距离虽短,却在宫殿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深远。
中间垂挂着一幅垂花珠帘,珠粒如星辰般缀连,随风轻曳,似一缕流动的屏障,既分隔了喧嚣与隐秘,又在光影中摇曳出迷离的涟漪。
此时内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檀香袅袅,驱散着春晨的微凉。
棱花镜前,拓跋玉端坐着,螓首微侧,任由身后巧手的婢女云舒细细梳理她如瀑的青丝。
镜中映出的容颜,玉雕般精致,眉如远黛,眸若秋水,此刻却带着一丝晨起未散的慵懒。
她指尖捻着一支点翠凤尾簪,在发间比划,金珠流苏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温润的光。
云舒的手极稳,将最后一缕发丝妥帖地挽进繁复的凌云髻里,正欲簪上那支凤簪,珠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冷风灌入。
进来的是婢女浮春。她一贯稳重温婉,此刻却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连鬓角都被汗浸湿了几缕碎发。
她甚至忘了平日里该有的轻声缓步,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拓跋玉身侧,气息急促不稳。
“王妃!”浮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濒临破裂的颤抖,灼热的气息喷在拓跋玉敏感的耳廓,“大殿下…出事了!”
那支点翠凤尾簪“叮”一声脆响,从拓跋玉骤然僵硬的手指间滑落,跌在光洁的沉香木梳妆台上,颤巍巍地弹跳了一下。
镜中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瞬间凝固,慵懒褪尽,锐利如瞬间出鞘的寒匕。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直冲头顶。
“王爷人呢?”拓跋玉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比平日更低沉了几分,仿佛在强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却已悄然捏得发白,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锦缎衣料里。
浮春像是被那条紫黑狰狞的手臂再次击中,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捂住嘴,喉间发出“呃”的一声干呕,眼眶瞬间就红了,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回…回王妃…王爷,王爷正在外殿…而且…王太医也来了,正、正在给楚侍卫包扎…手臂呢…”
浮春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片刻前外殿那血腥骇人的景象:猩红的血几乎淌满了小半块青砖地,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直冲鼻腔。
楚言侍卫高大的身躯蜷在椅子上,惨白如死人一样的脸色,牙关紧咬,腮帮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
最刺眼的,是他那条左臂,从肘部以下,被某种可怖的巨力硬生生撕扯开,断裂处血肉模糊,惨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支棱出来。
筋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狰狞地翻卷着,死死裹缠在被鲜血浸透的杉木皮夹里,那皮夹似乎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断臂不至彻底分离。
王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清理、上药,每一步动作都让昏迷中的楚言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无意识闷哼。
而王爷,就站在一旁,脸色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眼神锐利得能刮骨,盯着那片血肉狼藉,周身散发着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和森然煞气。
“太…太残忍了…” 浮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王妃…楚大哥,楚大哥的左手…会不会…会不会废了…” 她不敢想象那一幕意味着什么,对一个顶尖的武者而言。
哥哥!拓跋野!浮春话语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拓跋玉的心尖上。
哥哥”和“楚侍卫”被同时提及,外殿的血腥场景,王太医的紧急救治…哥哥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在王府内出事?
还牵连到夫君的近身侍卫重伤至此?是刺杀?意外?还是…那个瞬间,无数惊悚的念头在拓跋玉脑中闪电般炸开,每一种都让她心惊肉跳。她再也坐不住!
“噌”地一声,拓跋玉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翻了身下的锦墩。云舒惊呼一声,连忙扶住摇晃的妆台。
拓跋玉看也不看,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浮春,甚至顾不上发髻尚未完全固定,几缕碎发散落额前也浑然不觉。
那支点翠凤尾簪孤零零地躺在妆台上,映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内殿与外殿不过隔了一重门槛和垂花门廊,此刻这段短短的路程在拓跋玉脚下却显得无比漫长。
她几乎是提着裙裾一路疾行,锦缎鞋履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失了王妃应有的从容仪态,只剩下一片焦灼。
浮春捂着胸口,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跌跌撞撞地紧跟在后面,气息急促。
尚未完全踏入外殿,一股混合着草药、金创药粉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浓稠的血液特有的铁锈味,便汹涌地扑鼻而来。
这味道比在内殿浮春描述的更为真切、更具侵略性,霸道地钻进拓跋玉的鼻腔,瞬间勾起她胃里的不适,让她脚步微微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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