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那如有实质的杀气刺得浑身一颤,拂尘的尾穗都跟着抖了一下。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顶着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硬着头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补充解释道:“回……回王爷,陛下隆恩浩荡,诏书所言‘凡在囹圄,除十恶不赦、谋叛大逆者’,皆……皆在赦免之列。定国公府……虽犯重罪,然……然其族人所犯,经三司会审定谳,罪状所列……非……非谋叛大逆之首恶条款……”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额角已是冷汗涔涔。
“非谋叛大逆之首恶?” 白战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忽然咧开一个极其古怪、极其冰冷的弧度,那绝非笑容,而是滔天怒火的扭曲前兆。
他猛地抬头,目光不再是针对福公公,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直射向蟠龙宝座上那个被冕旒遮挡了表情的少年天子——他的侄儿,皇帝白朗!
那目光中蕴含的复杂情绪,足以让最迟钝的人心惊胆寒:有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看到最荒谬绝伦之事;有被彻底激怒的狂涛,如同领地遭受侵犯的兽王;更有一种深沉的、被刺痛后的悲愤!
先帝晚年,缠绵病榻,心中最深的郁结与恨意,便是这背主求荣、勾结外敌、证据确凿的定国公府!是先帝亲口御批“尽诛九族,以儆效尤”!
是白战自己,亲自带兵查抄了那座煊赫百年的府邸,将那些道貌岸然的罪囚锁入天牢最深处!那些阴暗潮湿的石牢里,每一块砖石都浸透着先皇的愤怒与皇家的耻辱!
?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诛九族的死罪!??永不赦免的烙印!?
如今,竟被这一道轻飘飘的、为了庆贺大婚而颁发的赦书,给抹掉了?给赦免了?!还是由他白战亲手扶持上位、视若亲侄的小皇帝亲手抹掉的?!
荒唐!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一股暴烈的血气猛地冲上白战的头顶,眼前甚至瞬间掠过一片猩红。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涌咆哮的声音,像塞外战场上催战的鼓点。
杀意,纯粹而冰冷的杀意,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底弥漫开来,那是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本能反应。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按腰间那柄伴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佩刀“断魂”,那刀柄上缠绕的鲨鱼皮纹路,此刻似乎都在渴望着熟悉的腥甜!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怒火即将冲破理性的堤坝之时,一幅画面毫无预兆地、极其鲜明地撞入他的脑海:一双眼睛。一双清澈得如同漠北最深最纯净湖泊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他的妻子,镇北王妃,名义上的定国公府五姑娘——柳树儿亦是现在的拓跋玉。
?柳树儿…这个名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白战狂暴的怒火,带来一阵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心疼。
她是定国公府的“义女”。一个顶着“五姑娘”名头的、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白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他想起了六岁时的那个寒冬黄昏。
在护城河边,那个衣衫褴褛、冻得小脸青紫、蜷缩在结了薄冰的岸边、几乎没了气息的小女孩。是去寺庙祈福归来的定国公夫人“偶遇”将她救起,带回了府中。
一个来历不明、连自己姓氏都说不清的孩子,只因国公夫人一时恻隐,就成了定国公府名义上的“五小姐”。
?滔天的怒火再次翻腾,但这次,却裹挟着无尽的怜惜。
这怜惜来得如此汹涌,如此迟暮,却比那燎原的怒火更具毁灭性。它像北境最凛冽的寒风,并非刮在皮肉上,而是直接穿透了骨髓和魂魄,带着一种能将灵魂都冻毙的绝望温柔。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震颤了一下,喉头滚动,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弥漫开来,那是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却浑然不觉。
滔天的怒焰并未熄灭,反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怜惜之海中被催化、扭曲,最终化为一种蚀骨的悲恸,沉重地压在五脏六腑之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双曾洞穿敌阵、令蛮族闻风丧胆的鹰眸,此刻被一层浓重的水雾覆盖,视线模糊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破败不堪的府邸深处,一抹娇弱却决绝的身影……
?回忆的闸门,被这痛苦与怜惜的狂潮轰然撞开。时光如倒卷的洪流,瞬间将他抛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足以撕裂他一生的时刻。?
?十年前?,北境边塞,望忧镇,将军府邸?。
残阳如血,染红了整片戈壁荒原,也染红了白战沾满风尘与敌人污血的玄色战甲。
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将士们疲惫地清理着战场,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交织成一片。
白战拄着沾满血浆的长剑,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
他刚击退了一波凶悍的偷袭,保住了至关重要的粮道,疲惫到了极点,却也因胜利和保家卫国的信念而眼神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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