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本奏!”
一声洪亮而略显苍劲的声音,穿透了宣政殿内惯有的肃穆沉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发声者,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沈文渊。
刹那间,殿内数百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齐刷刷地汇聚到御阶左前方。
沈文渊已从文官班列中稳步出列,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与不可动摇的决心。
他身形清瘦,穿着象征二品大员身份的绯色仙鹤补服,头戴乌纱帽,腰束玉带。
岁月在他清癯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明亮,此刻正炯炯有神地望向九重丹陛之上的皇帝。
白朗端坐在纯金打造的盘龙宝座上,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微微晃动,遮住了他大半神情,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颌。
他原本略显慵懒倚靠在龙椅扶手上的脊背,在沈文渊那声洪亮启奏响起的刹那,倏然绷直了!
仿佛是沉睡的巨龙被惊扰,一股无形的、凛冽的威压瞬间以御座为中心弥漫开来。
白玉珠串因这细微却充满力量的动作而踉跄轻撞,发出细微清脆的碎响。
珠帘缝隙间,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骤然睁开,精准地锁定了阶下那抹绯红的身影——沈文渊。
那眼神,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淬火的冰冷与审视,如同九天之上的鹰隼俯瞰着意图挑战苍穹的猎物。
坚毅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嘴角似乎抿成了一道刀锋般的直线。
整个宣政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数百名文武官员屏息凝神,连最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都消失殆尽,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腔里轰鸣。
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上那位九五至尊骤然凝聚的怒意与审视,那目光扫过之处,几乎让人膝盖发软。
无数道视线在皇帝与沈文渊之间惊惶地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揣测,以及深深的恐惧。
谁都知道,这位以“铁面”着称的都御史,此刻的“本奏”,绝非寻常。
沈文渊仿佛丝毫未察觉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冰冷目光,亦或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沉稳如山岳,宽大的绯袍衣袖如水纹般拂开,恭谨而坚定地撩起衣摆,朝着丹陛之上那威严的身影,深深跪拜下去。
额头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再抬头时,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他高举双手,捧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章,那奏章的边缘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泛着冷硬的、不祥的微光。
“臣,沈文渊,冒死劾奏——”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因殿内极致的寂静而显得愈发震撼。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群臣心头,“劾奏虎威将军白战,私蓄甲兵、暗结边将、交通外藩、图谋不轨!此獠逆迹昭彰,罪不容诛!”
“哗——”
那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无法抑制的、压抑到极致的集体抽气声和细微的哗然。
如同滚油泼入冷水,瞬间炸开一片惊悸的涟漪。
群臣的脸色剧变,血色瞬间褪尽,又倏然涨红,复又惨白如纸。
劾奏亲王?!还是权势熏天、手握重兵的虎威将军?!
沈文渊这哪里是奏本,分明是在这金碧辉煌的宣政殿上,亲手点燃了一簇足以焚尽朝堂、震动天下的滔天业火!
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骇然和极致的恐惧,齐刷刷地、如同钢针般刺向勋贵班列最前方那个身着四爪金蟒亲王袍服的身影——白战。
白战猝然抬首,那双平日里深湛如潭、不怒自威的眼眸,此刻瞳孔骤然紧缩。
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怒和难以置信瞬间掠过,随即化为一片深沉的阴鸷。
他面如金纸,下颌的肌肉紧绷得几乎要撕裂华丽的亲王蟒袍领口。
他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沈文渊,眼神阴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但身体却僵硬得一动不动,仿佛被那“逆迹昭彰,罪不容诛”八个字钉死在了原地。
整个大殿,风暴的中心,却在此时陷入一种更为诡异、更为沉重的死寂。
御座之上,白朗冕旒垂下的白玉珠串纹丝不动。
方才沈文渊初奏时那瞬间绷直的脊背似乎已恢复如常,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
只有距离御座极近的几位重臣,或许能从那微微收紧的眼角,或是那龙袍袖口之下攥着纯金龙首扶手的指节上,窥见一丝端倪。
那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地凹陷下去,覆盖其上的明黄锦缎被绷得死紧,透出底下泛白的骨骼轮廓,仿佛要将那象征无上皇权的金龙首生生捏碎!
一股无形的、凛冽如西伯利亚寒流的威压,以御座为中心,无声地向整个大殿弥漫、碾压,比之前更为磅礴,更为沉凝。
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千斤重担。
跪在冰冷金砖上的沈文渊,高举着那份边缘泛着冰冷微光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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