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印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漪掌心,金玉其表,内里却似淬了寒铁,冰凉坚硬。
封后大典的荣光尚未从宫中彻底散去,那些繁复仪轨留下的痕迹却已被日复一日的宫务覆盖。椒房殿内,沉香细细,却压不住满殿弥漫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气息。紫檀木嵌螺钿的大案上,奏报、账册、名录堆积如山,几乎要将埋首其后的新后淹没。
沈清漪身着常服,一支简单的凤簪绾发,眉眼低垂,正执朱笔在一本陈旧宫册上勾画。日光透过雕花长窗,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晕。
“娘娘,”大宫女云岫轻步上前,低声禀报,“内务府呈上的去岁各宫用度总册,已核对完毕。惠妃娘娘的昭阳殿,仅胭脂水粉一项,便超份例三成,另有数次逾制领取东海珍珠粉的记录。敬昭容处的冰例,夏日里竟比太后娘娘的慈宁宫还多出一成。丽修容宫中……”
沈清漪未抬眼,只淡淡打断:“超出的部分,银子从何处出?”
云岫声音更低:“账目做在了‘杂项’与‘修缮’里,一笔笔,倒做得巧妙。”
“巧妙?”沈清漪唇角微扬,勾出一抹冷峭的弧度,“拿宫中的银子,填个人的欲壑,再巧妙的账目,也掩不了贪渎之实。将相关账目、经手人名单,以及对应的宫规条款,一并整理出来,附上本宫的批示,送去内务府,令总管三日内给出交代,否则,本宫便亲自去内务府库房查账。”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让殿内侍立的几个宫人将头埋得更低。
“是。”云岫应声,又道,“尚宫局送来一批年满宫人的名录,请示娘娘,是放归出宫,还是另行调配?”
沈清漪这才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扫过那名录。她伸出纤长手指,点在其中几处:“这几个,是昔日长春宫(先废后居所)得力的老人,手伸得长,心也养大了,放出去恐生事端,调到浣衣局或是永巷去当差。这两个,家中已无亲长,放出宫也是孤苦,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若愿留下,便安排去守皇家园林,图个清静安稳。其余按旧例办,但需核验清楚,归家银两务必足额发放,若有克扣,严惩不贷。”
每一句吩咐都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不见新后的生涩,反倒透出一种沉静的狠辣与老练。
处理完一摞人事调配,沈清漪略感疲惫,以指按了按太阳穴。另一宫女立刻奉上一盏温热的参茶。
她刚接过茶盏,殿外便传来通传,道惠妃、敬昭容、丽修容前来请安。
沈清漪眉梢微挑,放下茶盏:“请。”
三人袅袅而入,敛衽行礼,姿态恭敬,眼神却各异。
惠妃依旧端庄得体,笑容温婉:“皇后娘娘连日操劳,臣妾等心中难安,特来请安。娘娘若有差遣,臣妾等愿为娘娘分忧。”话虽如此,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敬昭容跟着附和,语气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是啊,娘娘初掌宫务,千头万绪,若有用得上姐妹们的地方,尽管吩咐。”
唯有丽修容,今日打扮得依旧明艳照人,言行却收敛了不少,只规规矩矩地行礼,并不多言,偶尔抬眼看向沈清漪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沈清漪受了她们的礼,并未立刻叫起,只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殿内一时静极,那声响便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三人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腰身渐渐发酸,心中也开始打鼓。
半晌,沈清漪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诸位妹妹有心了。分忧之说,本宫记下了。正巧,内务府呈上各宫用度册子,有些许不清不楚之处,本宫已着人整理,不日便会送至各宫核对。届时,还望诸位妹妹‘分忧’,仔细查证,给六宫一个明白交代。”
惠妃笑容一僵。敬昭容脸色微变。丽修容飞快地垂下了眼。
她们岂会听不出这话中的敲打之意?那超出的份例,逾制的用度,谁宫中没几笔?往日无人深究,便成了常例,如今新后分明是要借此立威,清理旧账。
“娘娘……”惠妃试图辩解。
沈清漪却不容她多说,放下茶盏,目光如沉水般扫过三人:“宫有宫规,祖宗家法在上,本宫蒙皇上信任,执掌凤印,统理六宫,便容不得丝毫苟且。以往如何,本宫或可暂不追究,但从今日起,一应份例、用度、规制,皆需严格恪守。若有再犯,无论品阶,一律按宫规处置,绝不姑息。”
她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平淡,但那份平淡之下透出的决绝与冷意,却让三人心中俱是一寒。
“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透出几分紧张。
“起来吧。”沈清漪这才叫了起,仿佛方才的威慑从未发生过,转而问起皇子公主的功课,语气温和家常。但殿内的气氛,终究是不同了。
又闲话几句,三人便识趣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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