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盛夏,烈日灼灼,连宫墙下的石砖都蒸腾着扭曲的热浪。然而,比天气更炽热的,是举国上下对春闱科考的瞩目。
礼部贡院大门紧闭,内外隔绝,森严守卫,唯有知了在院外老槐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更添几分压抑的寂静。
礼部尚书沈伯年自入主贡院以来,便再未踏出一步。他身着浆洗得有些发硬的官袍,坐镇于至公堂内,虽眼底布满血丝,鬓角又添新霜,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
贡院之内,一切井然有序。试卷的印制、分发、回收,皆有定规,巡绰官带队日夜巡视,目光如炬,严防任何夹带、传递的可能。
沈伯年亲自拟定了一系列更为严密的防弊条款:
所有考官、胥吏入场前皆经严格搜检,不得携带只字片纸;
考生号舍日夜有人看守,供给饮食皆有固定通道,杜绝内外交通;
就连誊录试卷的书手,亦被隔离于一院,与原卷隔绝,笔迹朱墨皆不同,最大程度防止标记舞弊。
期间,并非没有暗流涌动。
有试图重金贿赂巡绰官的富家子弟,有仗着祖辈功勋想递条子的勋贵之后,甚至还有来自宫中某些隐秘角落、语焉不详的“提醒”,皆被沈伯年不卑不亢、却毫无转圜余地地挡了回去。
沈伯年此刻代表的不仅是礼部尚书,更是天子对科考公正的意志,是沈家满门的清誉,更是宫中皇后稳坐中宫的底气。他不能,也绝不会让任何污点沾染分毫。
贡院外的沈府,依旧是大门紧闭。老太爷沈文渊每日在松鹤堂品茗弈棋,看似闲适,却时刻关注着贡院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府中子弟更是被严厉约束,连平日里最喜呼朋引伴的几位年轻公子,也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书房,或读书,或习字,不敢踏出府门半步,唯恐给家族、给在贡院内奋战的族长带来一丝麻烦。
这场牵动无数人心的科考,在沈伯年近乎苛刻的严谨主持下,终于顺利度过了最紧张的三场九日。
当贡院沉重的大门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开启,疲惫却眼神清亮的举子们鱼贯而出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公正”二字,已深入人心。
紧接着是阅卷、复核、拆封、填榜。
沈伯年与副考官、同考官们几乎是日夜不休,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墨卷之中,反复斟酌,务求公允。
最终呈送到御前的金榜,名次或许尚有争议,但其选拔过程的清白,却无人能够质疑。
殿试之日,紫宸殿内庄严肃穆。新科进士们身着公服,屏息凝神,等待天子的最终策问。
萧珩高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下那些或紧张、或激动、或沉稳的年轻面孔,最后落在主考官沈伯年身上。
见他虽然清瘦了不少,但神色坦荡,目光清明,应对得体,萧珩心中那份因重用外戚而潜藏的最后一缕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殿试结束,黄榜高悬,状元、榜眼、探花跨马游街,京城万人空巷,一派盛世气象。
喧嚣散去,夜幕降临,乾清宫内批完最后一份关于科考后续安排的奏章,萧珩放下朱笔,长长舒了一口气。
连日来的忙碌与紧绷,在此刻化为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与巨大的成就感。
“摆驾坤宁宫。”他起身,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某种想要分享的情绪。
坤宁宫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夏夜的闷热。沈清漪显然早已得了消息,并未安寝,而是备下了几样精致清爽的小菜,并一壶窖藏的梨花白。
她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软银轻罗百合裙,墨发绾在脑后,一套喜鹊登梅的珍珠头面更衬得她肌肤如玉,通身素净,却更显气质清雅。
见萧珩进来,她并未多言,只上前接过他解下的外袍,递上一块用井水湃过的湿帕子,柔声道:“陛下辛苦了,先用些酒菜解解乏吧。”
萧珩接过微凉的帕子擦了擦脸,顿觉清爽不少。他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桌上他偏爱的几样小菜,又看了看那壶酒,抬眼看向沈清漪,唇角微扬:“皇后倒是贴心。”
沈清漪执壶为他斟酒,清澈的酒液落入白玉杯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父亲能不负圣恩,圆满办妥这科考大事,臣妾心中亦感欣慰。此酒,当为陛下贺,亦为天下学子贺。”
萧珩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醇厚的酒液滑入喉中,带来一丝暖意,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他不需要多问,她知道他为何而来;她也不必多言,他明白她此刻的欣慰与镇定从何而来。一种无需宣之于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
几杯酒下肚,萧珩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他并未谈论科考中的具体细节,也未直接夸赞沈伯年,只是感慨道:“天下英才,尽入彀中。看到那些年轻士子,便觉我朝江山,后继有人。”
他又饮一杯,目光有些悠远,“为君者,所求不过国泰民安,朝堂清明。此次科考,沈卿……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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