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金瓦在暮色里泛着暖光,苏蘅跟着女官跨过汉白玉门槛时,鼻尖先触到了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明昭皇帝惯常使用的香料,混着殿角青铜鹤炉里飘出的烟,将殿内熏得庄重又温软。
“万芳主到——”通传声未落,苏蘅已见龙案后那道玄色身影抬了抬手。
明昭帝放下茶盏,眼角的细纹里带着笑:“苏卿,坐近些。”他指了指下手的檀木杌子,案头的《齐民要术》被风掀开半页,墨迹未干的批注里还能看见“灵植救旱”四字。
苏蘅福身落座,目光扫过殿内:张大人立在东侧柱下,官服的补子被烛火映得发亮,眉峰却仍拧着;李公公捧着朱漆托盘站在西侧,盘上一方金印正泛着温润的光,印纽雕着九瓣莲,正是御苑首席灵植师的信物。
“今日御苑那株枯了二十年的银杏抽新枝,朕在承明殿都瞧得清楚。”明昭帝端起茶盏抿了口,“张卿,你前日还说‘灵植师不过故弄玄虚’,今日可还有话讲?”
张大人的喉结动了动,补子上的仙鹤随着他躬身的动作晃了晃:“陛下明鉴。
臣前日是见民间多有假灵师招摇,唯恐......“他偷眼瞥向苏蘅,见她垂眸静听,又硬着头皮道,”今日亲见万芳主以灵力唤醒御苑百植,方知是臣浅陋。”
苏蘅抬眼,正撞进张大人略带窘迫的目光里。
她记得半月前在御苑,这位主持官还捏着枯梅的枝桠冷笑“不过是运气”,此刻耳尖泛红的模样倒添了几分真实。
“既如此,便把金印呈上来。”明昭帝叩了叩案几,李公公立刻捧着托盘上前。
苏蘅伸手接印时,指尖触到金印的温度——竟比体温还暖些,想来是李公公早将印焐在怀里。
“这印不只是荣衔。”明昭帝的声音沉了些,“朕要你掌御苑三千灵植,更要你替朕寻回大昭失传的灵植典籍。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了太医院半间书库......“他的指节在案上轻叩,“如今有你这样的万芳主,或许能圆朕这个旧梦。”
苏蘅握紧金印,掌心的温度顺着脉络往心口钻。
她想起前世万芳阁的残卷里,确实记着《九华灵植谱》的下落——藏在北疆雪山的冰窟中,由萧砚母妃当年亲手封存。
“臣遵旨。”她垂眸应下,余光瞥见李公公朝她使了个眼色。
待张大人告退、殿内只剩主仆二人时,李公公才凑近些,声音压得像蚊鸣:“陛下前日与世子爷议事到三更,今日提比试的事......”他指了指金印,“许是想看看,万芳主与镇北王府,是两条路,还是一条心。”
苏蘅的指尖在印纽上摩挲。大昭灵师比试每十年一次,胜者可任国师,掌天下灵植调度。
从前是世家子弟的游戏,如今她这个草民出身的万芳主被推到台前,皇帝的试探再明显不过。
“李公公费心了。”她抬眼时笑意清浅,“萧世子是什么人,陛下难道不知?”
李公公愣了愣,随即抚掌低笑:“老奴多嘴了。”他退后半步,又补了句,“比试的帖子明日会送到青竹院,万芳主且早做准备。”
暮色漫进殿时,苏蘅握着金印走出含元殿。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梅香,她这才想起御苑那株老梅——当年萧砚为她寻来的梅枝,此刻该是要打花苞了。
月上柳梢头时,她独自站在梅树下。
指尖轻触心口的誓约印,灵力如活泉般在体内流转:东边的竹林在说“露重”,南边的牡丹圃在叹“夜寒”,连脚边的青苔都在絮絮说着“明日有雨”。
“魔种未绝......”她轻声重复着白日里草木的警告。那粒黑籽裂开的缝,此刻该是在泥土里攒着暗劲吧?她能听见它扭曲的心跳,像极了赤焰夫人临终前的诅咒。
“可这一世......”苏蘅仰起头,月光落在她额心的金印上,“我有草木,有萧砚,有这天下需要守护的灵植。”
梅树的枝桠突然轻颤,一片未开的梅苞落在她掌心。
她正欲细看,身后传来熟悉的靴声——是玄色衣料拂过青草的声响,是银剑入鞘时极轻的嗡鸣。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夜风卷着他身上的冷梅香漫过来,将那句“我会陪你一起参加比试”的尾音,轻轻裹进了梅树的新蕾里。
梅枝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将月光碎成满地银霜。
苏蘅指尖还留着梅苞的清润,身后那道熟悉的冷梅香已裹着暖意漫上来。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玄色锦靴正碾过沾露的青草,每一步都像落在她心尖——那是萧砚独有的步频,比寻常人慢半拍,却稳得像北疆的雪山。
“我会陪你一起参加比试。”低哑的嗓音擦着耳后掠过,苏蘅的睫毛颤了颤。
转头时,正撞进他眼底的星子——那双眼从前总像覆着层霜,如今却融成了温泉,烫得她心口发颤。
他的掌心摊开,一枚羊脂玉符静静躺着,纹路是缠枝莲,尾端还缀着半枚褪色的红绳,在月光下泛着旧旧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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