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典药官程怀仁探进头来,见四下无人,快步走到小蝉身边,塞给她一个薄薄的油纸包。
“这是大人前日让我查的。”他压低声音,神情紧张又兴奋,“我对比了崔元朗一系过去五年给玉芙宫那位宠妃开的所有安胎药方,发现一个规律。每次她怀孕不到三月,方子里都会添一味极难察觉的‘鳖甲’,分量虽微,但久服必致滑胎。可每一次的脉案上,都只写着‘胎动不安,宜静养’!”
小蝉心中一凛,这又是一桩看不见血的谋杀。
她郑重地收好纸包,对程怀仁点点头:“程大人放心,这些都会被记下来。”
夜色深沉,被烧得只剩骨架的档案阁在月光下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蟇。
白太医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走在这片废墟之中。
东厂的人已经撤走,但这里成了所有太医不愿踏足的禁地。
他凭着记忆,在灰烬中找到了一个被烧得半毁的暗格。
从里面,他摸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陈旧册子。
这是他三十年前,还是个小太医时,亲手所书的原始诊疗记录。
他颤抖着手翻开,借着昏黄的灯光,找到了那一页。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记录着一场他早已不愿回首的接生。
在最终结果一栏,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当年写下的三个字——“女胎夭”。
那时,他刚入太医院,意气风发,被恩师崔元朗的“忠君护国”之言说动,以为闭上眼睛,改动几个字,就能保住皇室颜面,稳固储君之位。
他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江山社稷。
“我以为……我以为我是在护江山……”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那冰冷的字迹,浑浊的老泪终于决堤,“可这江山……这江山,竟是建在这些死孩子身上的吗?”
一声惊雷划破夜空,惨白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和他眼角那滴悔恨的泪。
同一时刻,甄别司内,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被悄悄放在了沈知微的桌上。
她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狂傲的字:
“你改得了案,改不了命。”
沈知微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随手将信纸投入了身旁的火盆。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舔舐着纸张,将那行字化为一缕青烟。
她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望向墙上那幅新挂上去的《医者誓约》石碑拓片。
那是她亲笔所书,每一个字都刻着现代医学的灵魂。
下一刻,她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提起了笔。
她要做的,不只是记录,更是立法!
她蘸饱浓墨,在那张足以改变整个王朝后宫命运的纸上,写下了《皇室生育医疗监管条例》草案的第一条:
“凡涉皇嗣生产,须接生婆、主医、内监三方共同见证。自临盆至产后十二时辰,所有原始记录不得涂改、销毁,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墨迹未干,一阵夜风猛地掀开窗棂,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那风声凄厉,穿过宫墙殿宇,仿佛夹杂着无数亡魂压抑了数十年的低语。
沈知微放下笔,看着那份刚刚诞生的草案,目光却穿透了纸背。
这份条例,能救下未来的人。
可那些已经逝去的、连名字都未曾拥有的“影子婴”,她们的公道,又该由谁来给?
她们活过的痕迹,就只配存在于那本焦黑的残卷之中,永不见天日吗?
一个比推行新法、惩治凶手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腾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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