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雷声已远。
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却死寂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轻响。
熬过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当天光第一次透过窗棂,化作一缕灰白的晨曦时,一直守在龙床边的小德子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皇帝的眼皮,动了一下。
沈知微闻声而至,不见半分喜色,神情依旧冷峻如冰。
她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睑观察,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
“体热稍退,神识略有回转。”她做出初步判断。
随即,她再次取出那根让所有太医都视若巫蛊的刻度竹尺,熟练地绑在皇帝的上臂,缠绕,加压,然后俯身,将耳朵贴上那片明黄色的衣料。
片刻后,她松开细绳,直起身,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百八十整。”
这个数字,无人能懂,但相比昨日那骇人的“二百另八”,似乎预示着某种好转。
沈知微环视殿内熬得双眼通红的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陛下已暂离鬼门关。三日之内,若此数能稳在此线之下,便可脱离险境。”
此言一出,仿佛一滴冷水溅入滚油。
陆仲安一党熬了一夜,本就心力交瘁,此刻更是找到了发作的由头,当即跳了出来:“荒谬!妖言惑众!陛下龙体安危,岂是你这黄口小儿用一根破竹尺就能定论的?此数是何意?你凭何断言三日之期?你这是在妄议龙体,欺君罔上!”
附和之声四起,矛头再次对准了沈知微。
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医署监察使杨瑃,此刻也终于站了出来。
他手持一本厚厚的医典,面色凝重,一拱手,声音里带着审视与质问:“沈医官,下官执掌监察,凡事需有据可查。你这诊脉之法、断症之言,遍查历代医典,闻所未闻。敢问,汝究竟是凭何自创此说?”
这一问,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你可以有效,但你不能没有出处。
在这等级森严、遵古法祖的皇宫里,没有出处的“创新”,就是“异端”。
沈知微非但不慌,反而迎着杨瑃的目光,淡淡道:“杨大人可曾读过《黄帝内经·脉要精微论》?”
不等杨瑃回答,她已朗声背出:“‘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杨大人请看陛下之状,头重如裹,昏沉不语,这难道不是‘精神将夺’之兆?古籍早已点明病灶在‘精明之府’,也就是头部。我所做的,不过是找到了导致这一切的根源而已。”
她转身,命令小德子取来两只白瓷碗,都盛满清水。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她取过一撮御用的青盐,投入其中一只碗中,用银匙搅匀。
“血脉如河,血液如水。”她举起两碗水,一碗清澈,一碗浑浊,“若这水中盐分过重,水流便会滞涩难行,长此以往,河道中泥沙俱下,岂有不堵塞、不溃堤之理?陛下平日饮食,最嗜咸鲜膏粱,体内盐津日积月累,肝阳上亢,血脉贲张,以致今日之危。这与鬼神何干?这便是病理!”
她放下水碗,又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用蜂蜡捏成的人脑模型,上面用红色的细线标注着复杂的脉络。
这是她闲暇时凭记忆所制,本为自用,此刻却成了最犀利的武器。
“诸位请看,”她指着模型上一处,“此处便是脑中血脉交汇之地,我称之为‘血壅之处’。陛下的问题,便是此处因血流压力过大,已有细微破裂,渗出的血块压住了周围的脑络。若这破裂加剧,血涌如注,便是医书上所说的‘卒中偏枯’,神仙难救!”
一番闻所未闻的讲解,配上直观的演示,如同一道惊雷,在太医们固化的认知里炸开了一个缺口。
一直沉默的太医院院使白太医,凝视着那蜡模良久,浑浊的老”
白太医的倒戈,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仲安脸上。
眼见局势逆转,陆仲安心中杀机毕现。
他朝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悄然退下,直奔御药房。
温阳回逆,既然沈知微要用冰,那他就偏要用火!
只需在皇帝的汤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上一点温燥的附子、肉桂,皇帝血脉彻底崩决,暴毙而亡,所有的罪责都会扣在沈知微这个主理医官的头上!
然而,他快,沈知微的后手更快。
当那内侍端着新煎好的药来到殿前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了他。
是沈知微的弟子,白芷。
“陆太医,”沈知微的声音冷得像冰,“天子用药,事关国本,还是当众验一验的好。”
她命人取来两片薄薄的银片,将白芷拦下的药汁与自己药方煎出的药汁,分别滴在上面,置于烛火上灼烧。
众目睽睽之下,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陆仲安授意的那碗药汁,在高温下迅速蒸发,银片上留下一片焦黑的残渣,更升起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青黑色烟雾!
而沈知微的那碗,水分蒸干后,只留下一层澄澈的淡黄色药膜,气味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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