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掌医司的药房外已静静排起了长队,全是各宫派来领药的宫人。
往日里喧闹的交头接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敬畏与审视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身着青色官服、立于廊下的女子身上。
沈知微没有理会周遭的目光。
她身后,小德子执笔捧册,阿蛮抱着一个新制的木箱,神情肃穆。
“开箱,验药。”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轻易刺破了微凉的晨雾。
御药房的管事连忙指挥药工,将昨日刚入库的一批新药抬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宫中常备、价格昂贵的急救之药——安宫牛黄丸。
郑元通立于不远处的廊下,一身簇新的总提调官服,捻着胡须,脸上挂着一贯和善的微笑,仿佛只是在观摩一场寻常的交接。
沈知微戴上细麻手套,取过一丸蜡封的金丸,动作熟练地剥开。
她没有去闻,也没有细看,而是直接将其投入一碗备好的清水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金丸入水,竟不起丝毫变化,只是缓缓沉底。
沈知微用一根银箸轻轻一搅,丸体瞬间散开,没有预想中的药香弥漫,反倒让清澈的碗底沉淀下一层细密的灰黑泥沙。
“三验法,一验形色,二辨气味,三试其性。”沈知微的声音冷如寒铁,“此药,第一关,形态即败。”
她抬眼看向那几个脸色煞白的药工,一字一句道:“这丸中,麝香、牛黄、犀角、珍珠,一样也无。只有泥沙、草灰,混以劣质蜂蜜。此药若给急症病人用下,与喂他一口穿肠毒药,有何区别?”
药工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廊下的郑元通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来,先是对着沈知微长揖一礼,而后才转向众人,长叹一声:“沈掌医,何必如此苛责?如今朝局不稳,战事又起,关外药材难求,价格一日三涨。底下人为了节省开支,体恤宫中用度,在一些非紧要的药材里掺些辅料,也是……也是不得已的苦衷啊。”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这以泥充药,反倒成了忠君体国的义举。
沈知微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对身后的阿蛮道:“阿蛮。”
“在!”那日还在焚尸场外偷偷拓印药材纹理的少年,此刻已是掌医司的记名药童。
他应声上前,打开了手中的木箱。
沈知微从箱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纹理清晰的鹿茸切片,递到他面前。
“你说,这与库中那批所谓的‘上等鹿茸’,差在何处?”
阿蛮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接过。
他先是仔细看了看沈知微手中的真品,又跑到药库的货架前,取下一片所谓的“上等货”,两相比较。
围观的宫人们伸长了脖子,只见两片鹿茸在外行看来几乎一模一样。
少年紧张的额头渗出细汗,但他死死记着沈知微教他的法子,对着天光,仔细比对。
片刻后,他指着那片库中存货,声音虽抖,却异常坚定:“回……回大人!真品茸片,边缘角质,中央髓腔疏松,布满气孔。而这一片……这一片横纹过密,间隙模糊,对着光看,里面……里面是实心的!像是骨胶压模而成,再染上色!”
人群中发出一阵细碎的惊呼。
郑元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说得好。”沈知微颔首,随即扬声道,“上炭炉!”
小德子立刻命人将早已备好的红泥小炭炉端了上来。
沈知微接过火钳,亲自夹起那两片“鹿茸”,分别置于炭火之上炙烤。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片真的鹿茸切片,遇火后只是微微卷曲,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肉类焦香。
而另一片从御药房取出的“上等鹿茸”,几乎在接触火焰的瞬间,便猛地冒起一股恶臭的黑烟,表面迅速开裂,散发出刺鼻的、类似皮革烧焦的焦臭味!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这烧的不是药,是你们日复一日吞进肚子里的谎言!是刮在你们亲人身上的骨刀!”
沈知微厉声呵斥,随手将火钳上那团焦黑的废物掷入一旁的火盆。
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我不管以前的规矩是什么,从今日起,掌医司施行‘三验入库制’!所有药材,入库前必须经过图谱比对、蒸馏辨香、活物试毒三道关卡!凡有一项不符者,立斩其批,封存账册,上报内廷!”
她将手边一整匣泥丸做的“安宫牛黄丸”尽数倾倒进熊熊燃烧的火盆。
烈焰腾起三尺高,映得她冷峻的侧脸明暗不定,那份决绝,让所有人心头剧震。
郑元通的脸色已然铁青,但他城府极深,只是片刻便恢复了常态,再次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沈掌医雷厉风行,实乃宫中之福。只是……这三验法听着精妙,但流程繁琐,人手亦是不足。宫中贵人们用药,向来是等不得的。若因此耽误了哪位主子的病情,这责任……怕是掌医司也担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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