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长春宫一座偏殿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宁贵妃被软禁于此,殿门外是轮值的禁军,殿内是面无表情的御医和宫人。
宫墙的边边角角,早已被窃窃私语填满,那些恶毒的猜测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这座华丽的囚笼。
沈知微提着医箱踏入殿内时,一股混杂着安神香与草药的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宁贵妃斜倚在榻上,脸色苍白,往日温婉的眉眼间尽是疲惫与惊惧。
她身怀六甲,腹部高高隆起,此刻却像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雪山。
一名御医刚刚为她诊完脉,正躬身在旁记录,见沈知微进来,
沈知微未理会旁人,径直走到榻前,目光落在宁贵妃露出的手腕上。
那一片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布满了针眼与青紫的淤痕,是反复强行采血留下的丑陋印记。
宁贵妃下意识地想缩回手,眼中水光一闪。
“别怕。”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她从医箱中取出特制的柔软棉垫与丝质软带,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痕,为宁贵妃重新固定好用于监测胎心的布带。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瓷器。
她俯下身,在宁贵妃耳边低语,那声音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他们用血说话,我们用心跳回应。只要它还在跳,就没人能定我们的罪。”
宁贵妃揪紧被角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些。
沈知微直起身,转向一旁的小满,眼神沉静如水:“去办三件事。一,设法取来陛下幼时存于宗人府的掌纹拓片;二,去浣衣局,找到宁贵妃前些月换下的贴身衣物,取未洗净的血样;三,找到侍卫萧彻近期换下的任何一件贴身衣物,剪下一块指甲大小的布料纤维。”她顿了顿,补充道,“所有东西,用冰匣封存,立刻送回掌医司暗室,任何人不得触碰。”
小满心头一凛,重重点头,转身悄然离去。
次日早朝,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陛下!”一声尖利的女声划破金銮殿的肃穆。
玉牒女官崔夫人身着代表宗法威严的繁复朝服,头戴望月髻,发间圭表一丝不苟。
她率领着几名宗正寺的属官,手捧一个托盘,直跪殿中。
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旁边是两支沾着血的银针。
“臣等奉旨查验宁贵妃腹中龙裔血脉,现已得出铁证!”崔夫人声色俱厉,高举托盘,“此一滴,为贵妃之血。此一滴,取自侍卫萧彻。请陛下与百官亲鉴!”
内侍将托盘呈至御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碗看似清澈的水中。
只见两滴鲜红的血液被滴入水中后,并未立刻散开,而是如两条有生命的红丝,缓缓靠近,最终纠缠、融合,化作一团浑浊的絮状团块。
“滴血相融!此乃天理昭昭,血脉相连之铁证!”崔夫人高声断喝,“宁贵妃秽乱宫闱,其罪当诛!腹中孽种,更应即刻堕去,以正皇室血统!”
满殿哗然!
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滴血认亲,是流传千年的古法,在所有人心中,这便是无可辩驳的最终审判。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知微平静出列。
“陛下,臣请复验。”
她走到殿中,从崔夫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接过那两支血针。
她没有立即滴血,而是命人取来一盏小小的银质酒精灯,在碗下微火加温。
“敢问崔大人,人体体温几何?”沈知微一边用指腹感受着碗壁的温度,一边淡淡问道。
崔夫人一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答:“约在……三十六七度。”
“正是。”沈知微颔首,待水温与体温相仿时,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捻了微不可见的些许白色粉末撒入水中,“此乃盐析剂,寻常庖厨腌肉所用之物。”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两滴血重新滴入碗中。
众目睽睽之下,奇迹发生了。
那两滴原本应该“相融”的血,在温热的盐水中,竟各自保持着独立的形态,如同两颗互不相干的红色琥珀,泾渭分明。
沈知微并未停下,她又取来一滴猪血,一滴羊血,重复方才的步骤。
这一次,在冷水中,它们各自散开;但在经过加温、加盐处理后,竟也如方才那般,出现了“相融”的絮状物!
“血之相融与否,取决于水温、酸碱与其中杂质,与亲缘无关。”沈知微的声音冰冷如刀,直刺崔夫人的耳膜,“若这便是崔大人所谓的‘天理’,那这天下骨肉,岂非都可由一碗水、一把盐来随意论断?猪羊之血亦可做皇子了?”
崔夫人脸色煞白,浑身剧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帝阴沉的目光扫过她,没有立刻决断,却已无人再敢提“堕胎”二字。
当夜,掌医司灯火通明。
沈知微连夜绘制出一份《亲缘形态谱》的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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