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医司的烛火彻夜未熄,将一匹匹如月光般流淌的素绢照得透亮。
小满带着几名手脚麻利的医婢,遵照沈知微的吩咐,将这些京城里最顶级的丝织品,一一裁成寸许见方的绢片。
一盆清亮亮的明矾水摆在中央,绢片浸入其中,轻轻搅动,丝料上残余的油脂便被尽数洗去,变得愈发轻薄通透。
晾干后,这些小小的绢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沈知微将其命名为“观胞绢”。
密室之内,仅余沈知微与小满二人。
空气里弥漫着铜器与草药混合的奇特气息。
沈知微从那个盛放着淑太妃腹水的油纸包里,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滴浑浊的黄绿色液体,均匀地涂抹在“观胞绢”上。
她将绢片绷在一个小巧的绣花绷子上,置于一座特制的烛台之上。
烛台的灯座可以升降,以调节光线的强弱。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沈知微取下听诊器的铜质主管,旋开那层隐藏的螺纹,将其倒置于绷子正上方。
那根中空的铜管,一头大一头小,管壁经过打磨,竟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凸透镜结构。
烛光穿透绢片,再经由铜管的聚焦放大,一个被扭曲、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微观世界,就这样闯入了沈知微的眼中。
没有章法,一片混沌。
视野里,无数细小的“影子”拥挤在一起。
正常的细胞,应当是大小匀称、边界清晰的。
可眼前的这些,却千奇百怪。
有的如臃肿的胖子,有的被拉扯成怪异的梭形,它们的“核”,也就是最中心的那一点墨色,大得不成比例,颜色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它们毫无秩序地堆叠着,像一群疯长的野草,贪婪地侵占着每一寸空间。
沈知-微的呼吸几近停滞。
这就是癌细胞。
她稳住心神,换了一片新的观胞绢,提笔蘸上朱砂,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将方才看到的最典型的那一团恶性细胞团块,精准地复刻在了纸上,并在旁边用蝇头小楷写下批注:卵巢恶性积聚,其状如肠,盘踞腹内,古称‘肠覃’。
非祟非孕,乃人体正气衰败,阴邪内生,自蚀其身之祸。
证据确凿。
她刚放下笔,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小德子闪身而入,动作像一只狸猫。
他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主官,查到了。义庄附近有个叫阿青的拾荒少年,专捡那些大户人家倒掉的药渣和废纸去卖。小的们盯了他几天,他几乎天天都在那条土沟里翻找。”
沈知微的“做得好。”
次日清晨,一向阴森的义庄外,竟破天荒地支起了一个施粥棚。
掌医司的旗号高高挂起,说是为附近孤苦的百姓驱邪祈福。
热气腾腾的白粥免费派送,还有香喷喷的汤饼。
沈知微一身寻常布衣,亲自在棚内忙碌,阿青那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混在人群中出现了。
他领了一碗粥,又拿到一块汤饼。
他不知道,这块汤饼的面团里,掺了微不可察的姜黄粉末。
此物寻常,但若与某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张接触,便会发生奇妙的反应。
果然,第二日,小德子便从收废品的贩子手里,高价买回了阿青卖掉的所有“宝贝”。
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布烂纸中,一张泛黄的残页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一本书的内页,上面的字迹,竟隐隐透出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沈知微戴上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残页。
那红痕,正是姜黄与纸上残留的碱性物质相遇所致。
残页上的字迹如鬼画符,却让沈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
《换嗣录·卷三》。
“辛未年七月,沈氏女于康寿宫夺嫡之体,实为调包。真婴体弱,不日将亡,葬于东槐井下……”
沈氏女!她的母亲柳氏!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母亲当年在宫中,竟参与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换婴”阴谋?
而自己……难道就是那个被调换的……
“人带来了。”小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青被带到掌医司一处僻静的偏院,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偷拿东西被抓了。
沈知微却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她挥退了旁人,亲自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和一块干净的白布,放到他面前。
“别怕,吃了它。”她的声音很温和,“你如果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用说,画下来给我看就行。”
少年警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香气扑鼻的肉羹,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终于拿起了地上的炭条。
他没有画人,而是先画了一口棺材。
接着,他画了一个佝偻的影子,在深夜撬开了棺材底部的一块木板。
那影子的嘴巴位置,他特意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无舌之人。正是义庄那个不能言语的管事,老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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