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掌医司内却亮如白昼。
小满领命而去,脚步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宫影之中。
沈知微没有等待,她转身回到内室,那里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六只贴着不同宫苑徽记的秘制陶罐,并排立在案上,里面是刚刚由各宫心腹悄悄送来的晨尿与经血样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与药草混合的气味。
沈知微戴上薄如蝉翼的鹿皮手套,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台最精密的手术。
她用一根细长的银针,依次从六只陶罐中刮取样本,分别滴在六块“观胞绢”上。
这种经过白矾和鱼胶反复浸泡晾晒的丝绢,是她目前能制造出的最简陋的“载玻片”。
她举起那只经过改造、镶嵌了磨制水晶片的听诊器铜管,将其对准烛火,开始逐一观察。
烛光被聚焦成一点,穿透绢丝,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微观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前四个样本,分别来自四位份位不高、服用“养胎汤”不足半年的嫔妃。
绢上,她们的细胞形态尚算规整,只是边缘略显浮肿,如同被水浸泡过久的草叶。
但当她的目光移到第五块,也就是服用“养胎汤”已有一年半的容嫔的样本时,瞳孔骤然收缩。
绢上的景象已然不同。
那些细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过,大小不一,形态怪异,甚至出现了几个细胞核深染、分裂速度明显异常的“怪物”。
轻度异型增生!
她的心沉了下去,指尖冰凉。这已经是癌前病变的明确信号。
最后,是宁贵妃的样本。
透过铜管,那方寸之间的丝绢仿佛化作了修罗场。
畸形的细胞如潮水般拥挤、堆叠,疯狂地侵占着每一寸空间,正常的细胞被挤压得几无立锥之地,呈现出一种绝望的凋零之态。
其恶性程度,竟比她之前诊断的任何一例“肠覃”都要来势汹汹!
沈知微缓缓放下铜管,胸中翻涌着一股混杂着愤怒与寒意的恶心感。
此非偶然,乃慢性毒害所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提笔蘸墨,在一张雪白的长宣上飞速书写。
《控胎毒药三阶演变表》。
第一阶:激素紊乱。
以赤芍、迷苓汁等微量毒物入药,长期服用,致女子月信不调,气血两虚,难以受孕,或受孕后胎像不稳。
此为“养”。
第二阶:卵巢衰竭。
加大剂量,或替换更烈性的毒物,破坏根本,致使彻底不孕,甚至出现假孕、腹部积液等“肠覃”初症。
此为“育”。
第三章:恶性转化。
针对特定体质,以秘法催化毒性,诱发脏器恶变,形成无法逆转的恶性肿瘤,最终以“身染不祥”“冲撞鬼神”之名,连人带腹中“恶胎”一并清除。
此为“杀”。
她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都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这不是一份医学报告,这是一份长达数十年的谋杀计划书。
而她母亲的药方,就是这一切罪恶的温床。
“主官!主官不好了!”
就在此时,门被猛地撞开,紫藤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主子……主子她……昨夜梦见一个光着脚的小女孩在井边朝她招手,喊她‘柳姐姐’,醒来……醒来就吐了好多黑血!”
沈知微心中一凛,立刻起身:“备药箱!”
踏入淑太妃寝宫,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淑太妃躺在床上,神志恍惚,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帐顶,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她的腹部高高耸起,皮肤紧绷得发亮,原本只是脐下的硬块,此刻竟已蔓延至心口窝,轮廓狰狞可怖。
沈知微一言不发,伸手探向她的腹部。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那硬块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且有了一种诡异的波动感。
她迅速取出听诊器,将冰凉的铜头轻轻贴在淑太(妃)腹壁上。
原本那如同雨打芭蕉般的嘈杂腹鸣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密集、如同战鼓擂动的“咚咚”声。
瘤体破裂,腹腔内大出血!
“小满,准备温盐水、长导管,立刻灌肠引流!”沈知微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要取最后一批腹水样本!”
就在温热的盐水缓缓注入体内的那一刻,濒死的刺激似乎唤醒了淑太妃最后一丝神智。
她猛地转过头,一把抓住沈知微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柳姐姐……是你吗?”她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你当年告诉我,只要我不说……只要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保住我的儿子……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肚子会变得越来越像你当年的样子?”
沈知微反手握紧她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因为,你也在吃她们吃过的药。你的身体,还记得每一个被你咽下去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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