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废弃校场,寒风如刀。
这里曾是验尸之地,此刻却灯火通明,一改往日的阴森。
数十个新搭的防风棚依地势排开,如同一座座临战的堡垒。
正中最高处,几盏特制的“日曜灯”被高高架起,将数面铜镜磨成的反光板聚焦,倾泻下亮如白昼的光芒,足以让外科医生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
阿铁正带着几个壮丁,将一口口大锅架在火上,锅里沸腾着烈酒和浓盐水,一旁竹筐里,是成卷蒸煮过的白色纱布和一排排在沸水中浸泡过的手术钳、骨剪。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与草药的清香,混合成一种奇特的、属于战地医院的味道。
沈知微站在高台之上,身前是近百名医婢和识字的志愿兵丁,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与紧张。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奉医堂的战时中枢。”沈知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与鼎沸声,“我不管你们过去是做什么的,今夜之后,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救护兵!”
她指向校场入口:“那里,是第一站,‘前沿包扎点’。伤员抬入,你们要做的只有三件事:止血,包扎,标记!”
她拿起三色布条,高高举起:“绿色,轻伤,可自行走动;黄色,重伤,但暂无性命之虞;红色,危重,必须立刻送往后方手术营!这就是伤员分类,记住,颜色决定顺序,顺序决定生死!”
“triage”,这个现代急救医学的基石,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被她移植到了这个冷兵器时代。
小杏儿领着一群最机灵的少女,大声背诵着沈知微连夜编撰的口诀:“红热抽筋是破伤风,绿肿流脓要引流,面色苍白手脚冷,盖毯喂糖抗休克!”这些朗朗上口的句子,将最关键的急救知识,死死钉进每个人的脑海。
乌勒立于暗处,黑色的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那只完好的耳朵动了动,看着眼前这套闻所未闻、却又井然有序的战地救护体系,他走到沈知微身边,低声问道:“这些……都是《天工医鉴》里的?”
沈知微的目光越过下方攒动的人头,望向远处黑沉沉的赤岭峡谷,摇了摇头。
“这是未来。”
黎明破晓,号角声撕裂天际。
战鼓擂动,北狄人的箭雨如蝗虫过境,遮天蔽日而来。
喊杀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山谷。
第一批重伤员被抬下火线时,随军的几名老军医还在手忙脚乱地焚香画符,口中念念有词,试图驱散所谓的“血煞”。
“让开!”
一声清叱,沈知微已率着一队佩戴着奉医堂袖标的救护兵冲了上去。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距离箭矢落点不足百步的后方,利用一道天然的土坎掘壕为掩体,就地展开急救!
一名士兵大腿中箭,股动脉被撕裂,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救护兵立刻用布带死死勒住其大腿根部,另一人则迅速剪开他的裤管,用消毒棉球清理创口。
“筋膜切开!”沈知微一眼便看出他小腿已经开始肿胀发亮,这是典型的筋膜室高压,若不及时处理,几个时辰内便会肌肉坏死,即便保住性命也得截肢。
她毫不迟疑,在士兵痛苦的哀嚎中,果断注射了极少量的麻沸散,手中柳叶刀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切开紧绷的皮肤与筋膜。
随着切口的打开,淤积的黑血和组织液喷涌而出,那条濒临坏死的腿,被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乌勒亲率一队黑翎卫,如铁塔般护持在掩体两侧,他们手持重盾,将射来的流矢一一格挡。
箭矢钉入他们身前的地面,激起一片片尘土,盾牌上发出“咄咄”的闷响,却无一人后退半步。
高坡之上,裴九章站在主帅李昭节身边,手中的笔在纸上疾书,记录着这颠覆认知的一幕。
他落笔写下注脚:“此役伤亡,首重救治时效,非吉凶命数。”
战至午后,敌军久攻不下,忽然佯装败退。
李昭节经验老道,并未追击,但侧翼一支负责迂回的部队却陷入了敌军预设的伏击圈,瞬间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通讯中断!
帅帐内一片死寂,所有将领都清楚,若不及时救援,那支千人队将全军覆没!
就在此时,沈知微一步踏入帐中,目光直视李昭节:“大帅,给我黑翎卫的指挥权,一刻钟!”
不等众人反应,她已转身对乌勒下令:“烽语旗!按我教你的数字密码,传令右翼黑骑,放弃正面,迂回至敌军伏兵后方,切断他们的粮草补给线!”
乌勒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遵命!”
随即,沈知微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鸽蛋大小的黑色烟丸,递给阿铁:“去营地最高处,点燃它!”
片刻后,一股东厂特制的、混有硫磺与狼粪的浓烈黄烟冲天而起,在战场上空形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定位信号。
所有人都看呆了。
监军马德禄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他颤抖着指着沈知微:“你……你何时与黑骑有了通联?这可是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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