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猩红的炭火在夜风中明灭,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沈知微当众饮下“毒水”却安然无恙,如一柄烧红的铁,烙穿了萨满教百年神权的画皮。
村民们从狂热中惊醒,脸上交织着恐惧、迷茫与一丝被唤醒的怀疑,再看向那个身着蓝色长裙、失魂落魄的萨满之女时,眼神已然不同。
这一夜,阿兰朵没有回到萨满居住的穹顶帐,而是在祭坛的废墟边枯坐到天明。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北境的寒雾,她苍白着脸,独自走进了沈知微的医营。
彼时,沈知微正在记录昨夜试验后村民的身体数据,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便继续落笔。
阿兰朵一言不发,将一卷用细麻绳捆绑的羊皮残卷放在案上。
那羊皮卷的边缘焦黑卷曲,散发着一股陈旧的烟火气,显然是从火中抢出。
沈知微放下炭笔,解开麻绳。
羊皮卷展开,是一本残缺的《萨满古仪注》。
字迹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写成,古奥艰涩。
大部分内容都与祭祀、祝祷有关,直到沈知微翻到几乎被烧毁的最后一页。
那上面赫然记载着:“……取九岁纯阳童颅,以黑曜石为槌,于子时叩击石臼九百九十九下,引星月之力,可通幽冥,聆听神谕……”
更让她瞳孔紧缩的,是文字旁附着的一张手绘图。
那是一张精准的颅骨侧写图,上面用红线标注出了数个敲击的节点,以及力道传递的方向,旁边还有一行细密的小字,注释着每个节点对应的人体反应——“此节点主狂喜”、“此节点主恐惧”、“此节点……主幻听”。
这哪里是什么通神仪式!
这分明是一份利用特定频率的颅骨敲击,诱发群体性癔症与神经震荡的骇人指南!
再辅以水源中毒素的催化,放大感官幻觉,便能轻而易举地制造出万人朝拜的“神迹”。
所谓的“神”,从头到尾,都是人造的鬼!
沈知微心中寒意升腾,她抬起眼,看向阿兰朵。
阿兰朵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父亲……上一任大萨满,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想要废止血祭,才被他们……‘病逝’的。”
沈知微没有安慰她,只是将羊皮卷收好,站起身,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够。”
光有理论还不够,她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到,这个“神迹”是如何被轻易戳破的。
她当即召集了所有已初步痊愈的患者家属,以及那些将信将疑的村民,在营地前的空地上围成一圈。
医婢春桃,那个姐姐首批被治愈、对沈知微信任无比的少女,昂首站在圈子中央。
“月魇症,非鬼神作祟,而是毒物攻心。”沈知微的声音清朗而有力,响彻全场,“毒可下,亦可解。春桃自愿为各位演示,何为真相。”
说着,她取出一只小碗,里面盛着经过稀释的毒素溶液。
在所有人惊惧的注视下,春桃毫不犹豫地端起碗,一饮而尽。
不过短短一刻钟,春桃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呼吸急促,嘴里喃喃自语:“水……好大的水……有东西在拉我的脚……”她身体开始轻微摇晃,正是“月魇症”发作的初期征兆。
就在村民们开始骚动不安时,沈知微端着另一碗澄清的石灰水,迅速上前。
她没有让春桃喝下,而是用纱布蘸取碱性极强的石灰水,快速擦拭着春桃的额头、太阳穴以及耳后区域。
这是神经毒素最容易通过皮肤渗透,并富集攻击脑部的几个关键位置。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春桃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长舒一口气,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我……我没事了?刚才……好像掉进一口黑井里,现在……现在出来了。”
全场死寂。
随即,人群轰然炸开!
“天啊!真的……真的解了!”
“不是萨满祈福,不是白狐显灵,一碗水……就治好了?”
一个老者颤抖着嘴唇,抓住身边护卫的胳膊,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恐与悔恨:“那……那我们这些年……烧掉的房子,赶走的家人,还有那些被当成祭品活活烧死的人……全都是……全都是被这水害的?”
沈知微看着他们脸上崩塌的信仰,一字一句,如重锤落下:“不是白狐索魂,是有人在水里喂毒。不是神明降罚,是有人借鬼杀人!”
当晚,祭坛废墟上,阿兰朵亲手点燃了萨满教历代相传的经卷和法器。
熊熊火焰升腾,映着她清丽而决绝的脸。
“我族信奉的,是山川,是星月,是庇佑我们繁衍生息的自然之力!”她的声音在火光的噼啪声中,清冷如冰裂,“不知从何时起,这份敬畏变成了血腥的祭祀。不是神要吃人,是人假借神之名,吃人!我父因说出真相被毒杀,我忍辱负重十年,就是为了等一个能将这漫天谎言彻底撕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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