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山脉如一条蛰伏的巨龙,横亘在北境边陲。
夜色下,山风卷着刺骨的寒意,吹得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半个时辰后,沈知微一行人抵达了信使所说的第一个村落。
马蹄踏入村口,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没有犬吠,没有鸡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生灵都被抽走了魂魄。
唯一醒目的,是每家门楣上都悬挂着一张风干的白狐皮,在月光下泛着惨淡的幽光,像一只只窥伺人间的鬼眼。
“是萨满教的禳灾符,”小杏儿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恐惧,“他们相信白狐是山神的使者,挂上它的皮,可以挡住带来‘月魇症’的恶灵。”
沈知微翻身下马,冷峻的目光扫过那些狐皮,没有一丝波澜。
她戴上特制的牛皮手套和多层纱布口罩,对身后同样装束的阿铁和小杏儿道:“阿铁守住村口,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小杏儿,带上你的记录本,跟我来。”
她径直走向最近的一户人家,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臭、呕吐物和草药的浓重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一家五口躺在炕上,面色蜡黄,眼神涣散,不时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呻吟,四肢偶尔抽搐一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沈知微没有丝毫犹豫,快步上前,开始逐一检查。
“发病是何时?”她问向炕角唯一还算清醒的老妇人。
“朔……朔月前夜,喝了……喝了溪里的水之后……”老妇人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沈知微手下的动作不停,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在每个病人胸前滑过,仔细听着心肺之音。
她的手指接着探向他们的头颅,极其细致地按压探查。
当她的指腹触碰到其中一个男人右侧太阳穴后方的颞部时,那人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沈知微眸光一凝,立刻转向下一个人,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压痛反应!
一连七户,三十余名病患,无一例外!
小杏儿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孙家二郎,男,二十七岁,朔月前夜戌时饮水,子时发病,抽搐、呓语,右颞骨压痛明显。”
“李家大女,女,十九岁,症状同上,右颞骨压痛……”
记录越长,沈知微心中的那片惊疑就越是清晰。
这个位置……这个精准到分毫不差的颅骨压痛点,竟与谢玄幼时在信中向她描述的,被砸昏时留下的伤处,完全吻合!
难道只是巧合?不,世界上没有这么多巧合。
当夜,临时搭建的医帐内,灯火通明。
沈知微将所有病患的记录摊在桌上,又取出一卷《天工医鉴》的残页。
那上面并非医方,而是谢玄誊抄给她的人体经络与神经分布图。
她将小杏儿绘制的简易颅骨图与医鉴上的图谱并排陈列,手中炭笔飞速勾勒,连接起一个个点。
“从口腔黏膜和胃壁吸收,通过血液循环,优先攻击右侧大脑颞叶的特定区域……”她喃喃自语,笔下的线条构成了一张清晰的“致幻毒素作用路径图”,“这个位置,控制着人的记忆、情绪和听觉感知。毒素在这里富集,会引发强烈的幻视幻听,与所谓的‘月魇症’、‘鬼上身’症状完全一致。”
她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冰冷的断然:“这不是鬼神作祟,是人为投毒!一种极为罕见的外源性神经毒素。”
“阿铁!”她扬声喝道。
“在!”阿铁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帐外。
“带上你的人,沿着所有村落饮用的那条山溪,向上游一寸一寸地给我搜!尤其是瀑布、回水湾这种水流缓慢的石缝,绝不能放过!”
三日后,消息传来。
阿铁的队伍在瀑布下游约三十丈处的一道隐蔽石缝中,发现了残留的白色粉末。
样本被火速送回营地。
在几盏特制日曜灯聚焦的光芒下,沈知微将粉末置于琉璃皿中,小心翼翼地滴入几滴高纯度的醋酸。
粉末迅速溶解,随即又缓缓沉淀,析出无数针状的细微晶粒。
她将琉璃皿凑到一具简易的显微铜镜下,瞳孔猛地一缩。
“果然是它……”她声音低沉,“锂盐,还有蟾毒素的混合结晶。前者微量可安神镇躁,古方中偶有用及,但一旦过量,并与蟾毒素混合,就会变成一种烈性致幻剂,能让人癫狂疯魔,直至神经衰竭而死!”
真相已然在握,但要让那些被神权思想禁锢了数百年的边民相信,证据还不够。
她立刻找到裴九章,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裴九章听罢,眼中满是震撼与激赏,当即拍板:“就按沈掌医说的办!我亲自带兵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史无前例的“盲饮对照试验”,就在这片原始荒蛮的土地上展开了。
沈知微将病情最轻的两个村落近百名居民召集起来,宣布神明降下谕示,需以两种“圣水”进行筛选,虔诚者方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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