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后的京城裹着层素白的丧服,慈济女馆遗址的断墙在晨光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沈知微踩着未化的积雪踏进院门时,鞋底碾碎了半块残砖——那砖上还留着焦黑的指痕,是十年前那场大火里,被困在阁楼的女医们抓挠出来的。
“司主。”小满捧着铜灯盏从偏房转出来,青衫下摆沾着泥点,“守夜的杂役说后半夜井里有动静,像有人敲石头。”她指了指院中央那口被草席盖住的井,草席边缘渗出暗黄的水痕,“我让人清了井台,可不敢再往里探。”
沈知微解下披风递给跟来的小蝉,露出腰间悬着的听诊器:“备绳梯,带止血药。”她弯腰捡起块碎瓦,对着井口抛下去——“咚”的闷响混着细碎的磕碰声,比寻常水井深了三倍不止。
绳梯垂下去时,井壁的青苔被刮落,绿斑混着水珠砸在沈知微肩头。
她踩上第一根横木时,鞋底突然打滑,整个人撞在井壁上,掌心触到一片凹凸——是半枚指骨,尖端嵌进砖缝里,像谁临终前的最后挣扎。
“小心。”小满在井口喊,声音被井壁放大成嗡嗡的回响。
沈知微摸出腰间的柳叶刀,刀尖挑开覆盖在尸骨上的腐布。
那是具蜷缩的女尸,肋骨间卡着半截陶片,盆骨异常宽大——是接生婆的特征。
她取出听诊器,金属管轻轻叩在头骨上,“当”的一声清响里,她瞳孔骤缩。
“小满,递火把。”
橙黄的火光映出头骨耳后乳突下方的小孔,直径与振针分毫不差,边缘有骨痂增生的痕迹。
沈知微指尖抚过第二具尸骨,第三具......七具尸骸,每具的穿孔位置竟完全重合。
“面神经通道。”她嗓音发紧,“这里是控制面部神经的关键,刺穿后......”她突然想起谢玄耳后那道旧伤,分明也是这个位置,“不是杀人取婴,是活体试针。”
“司主!”小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这里有具抱着陶罐的尸首!”
沈知微攀着绳梯爬过去,见小满半跪在泥水里,正从女尸僵硬的指缝间抽陶罐。
女尸腕骨上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是接生婆特有的“锁胎扣”——和她初到古代时,刑场老妇腕上的一模一样。
陶罐口封着三层蜂蜡,沈知微用刀尖挑开时,蜂蜡碎成金褐色的薄片。
当最后一层蜡壳脱落,圆筒里滑出片半透明的膜,在火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人喉部的发声膜。”身后突然响起欧冶娘的声音。
沈知微回头,见铸剑师不知何时跟着下了井,银镯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我曾见西域商人用这种膜存声,说能把话封在铜里。”
沈知微将膜片轻轻贴在听诊器铜管上,对着掌心呵了口气。
金属受热后,螺旋纹缓缓展开,像条苏醒的银蛇。
“嗡——”
低频的震动从铜管传来,沈知微耳中突然炸开沙哑的女声:“......九娘,若见持铜耳者,传我《六脉归藏图》......血脉非天定,剖腹亦仁术......莫让她们白死......”
“娘?”沈知微膝盖一软,跪在泥水里。
那声音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尾音震颤——是母亲值大夜班时,用沙哑嗓子哄哭闹婴儿的调子。
“司主?”小满伸手要扶,被她轻轻推开。
沈知微将膜片捧在掌心,指腹摩挲着膜上细密的纹路,“小陶,能修吗?”
一直沉默的陶工遗孤蹲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
他的手指在膜片上轻轻拨动,像在弹一架透明的琴:“得调频率......”话音未落,铜管里又传来断续的声响:“辛未年七月初三,权贵验种,剖八妊妇......程九娘在场......唯一活婴由秦姓宦者抱走......《守脉遗训》已毁,真图藏于声匣......救一人,胜拜千佛。”
“程九娘......”沈知微想起昨夜地宫里,周嬷嬷颤抖着抚摸《脉经》的模样,“是她的本名。”而“秦姓宦者”四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心口——东厂旧档里,老秦的腰牌上正刻着“秦忠”二字。
“挖心!他们挖心验种!”
阿丙的嘶吼惊得井壁落土。
这疯癫的老火者不知何时扒着井沿滑下来,指甲抠进沈知微的手腕:“说孩子不像是爷的!
血溅了我一脸......“他突然剧烈抽搐,白眼翻得只剩眼白。
沈知微迅速摸出银针,在他“人中”“内关”连扎两针。
听诊器贴在他太阳穴时,耳中传来紊乱的血流声——颅压异常,是当年被震伤的旧疾。
她喂下镇静药丸,轻声问:“那个接生婆,你记得她吗?”
阿丙的抽搐渐渐平息,浑浊的眼珠突然聚焦:“她没走......”他指向井底最深处,泥水在他指尖荡开涟漪,“她说要等‘铜耳之人’来听真相......”
沈知微命人掘开井底淤土时,铁锨碰到了青石板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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