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院竹帘被夜风吹得簌簌响时,沈知微正对着火盆拨弄炭钳。
灰烬里半卷《移魂大典》的金粉残片泛着幽光,像撒在旧制度坟头的纸钱。
“司主。”小德子的声音从门外渗进来,带着霜气,“裴大人...绝食七日了。”
她手一抖,炭钳“当啷”砸进盆里。
火星子溅在素绢上,烧出个焦黑的洞——那是今早礼部送来的弹劾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妇人乱政”“以下犯上”。
偏院的门没关。
沈知微踩着满地霜花进去时,看见裴怀安倚在草席上,素麻衣裳洗得发白,腕间勒着东厂的镣铐,却依然坐得笔直。
他膝头摊开半本《礼记·丧大记》,指尖还沾着墨渍,像是方才还在批注。
“沈司主。”他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银针,“我要死在真正的医道之下。”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刺啦”一声裂帛响。
徐子瞻的绯色官服碎片被甩进来,落在沈知微脚边,还沾着他暴怒时的唾沫星子:“妇人断人生死,乱我朝纲!
这官服,徐某不穿了!“
沈知微弯腰捡起碎帛。
绣着鹤纹的金线在月光下泛冷,像根扎进掌心的刺。
她想起三日前早朝,徐子瞻举着《唐律疏议》喊“医不越界”,想起裴怀安从前在太医院时,曾亲手给她递过《颅经图》残卷——那时他眼里有光,说“医道当如尺,量生亦量死”。
“小满。”她转身,声音里裹着冰碴,“铺《逆脉归真·终篇》。”
案几上的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痕,沈知微提笔的手稳得像解剖刀:“生命终结亦为诊疗一环——此非僭越,乃补缺。”墨迹未干,她听见自己心跳擂着胸腔:若拒绝,便是承认医术止于抢救;唯有接下,才能把“生之权”与“死之敬”都烙进医道骨血。
“掌医司三重门,封了。”谢玄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玄色大氅扫过积雪,绣春刀的环佩震落枝头残雪,“凡扰终焉诊疗者,格杀勿论。”他递给沈知微一只漆盒,盒盖雕着松鹤,“裴大人早年编的《太医院典·初稿》,扉页有题字。”
沈知微打开盒子。
泛黄的纸页间,一行小楷力透纸背:“医者仁心,首在知止。”她指尖抚过墨迹,忽然想起裴怀安昨日绝食前,曾盯着心尺低声说“医道该有边界”——他不是守旧,是怕医道失了分寸,成了另一种“移魂术”。
“司主。”
苍老的女声从廊角传来。
林三姑裹着灰布斗篷,捧着只粗陶盅,盅盖掀开时,飘出股苦楝叶混着甘草的味道:“归真汤,不续命,不止痛,缓呼吸、平心脉,魂离体如叶落枝。”她鬓角的白发沾着冷露,“老身丈夫当年谏言’慎用移魂术‘,被发落冷宫。
这汤,是他临终前研的。“
沈知微接过汤盅。
指尖触到陶壁的温度,像触到段被岁月掩埋的孤勇。
她取过银针试毒,看药汁在白瓷碟里晕开琥珀色,又用显微镜观察成分——苦杏仁平喘,酸枣仁宁神,都是能控在科学框架里的旧方。
“加进终焉方案。”她将汤盅递给小满,“不是妥协,是让护生与敬死,在医道里握手。”
第七日凌晨,偏院烛火摇成豆大的光。
沈知微将升级版心尺扣在裴怀安额角。
软革贴着他松弛的皮肤,双频感应器压在太阳穴上,铜管臂垂落时,发出清越的嗡鸣。
崔砚执起狼毫,《裴公终录》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辰时二刻”的墨迹。
“呼吸频率六次。”崔砚的声音发颤。
沈知微盯着心尺屏幕。
脑电波曲线像退潮的海,正一寸寸漫向水平线。
裴怀安的喉结动了动,她喂下一口归真汤,看他眼尾的皱纹缓缓舒开——像从前在太医院,他教小医正认药材时的神情。
“心跳二十。”崔砚的笔杆在纸上戳出个洞。
裴怀安忽然睁眼。
他的目光穿过心尺的铜环,直抵沈知微眼底:“你量得出我心跳几息,可量得出我这一生...是对是错?”
沈知微的手指扣紧心尺。
她想起刑场上那把割开肚皮的刀,想起皇帝苏醒时眼里的光,想起北境女将军剖腹产时,士兵们举着火把喊“医神”——医道量的从来不是对错,是真实。
而真实,容不得半分欺。
“我不量对错,我量真实。”她俯身,将听诊器贴在他心口,“真实,从不容欺。”
心尺突然发热。
铜臂自动展开,在裴怀安胸前形成闭环光环,屏幕上的曲线画出最后一道温柔的弧——起于强盛,终于平缓,无挣扎,无暴突。
“九娘...我来找你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心跳曲线归零的瞬间,心尺嗡鸣三声,金属表面泛起暖光。
沈知微伸手触碰,铜环竟缓缓软化,凝结成枚环形玉佩,内侧刻着“量天”二字。
“先生走得...像睡着了。”小德子抱着数据册跪在地上,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团模糊的墨。
谢玄站在廊下,望着偏院窗内的光。
他缓缓抽出腰间虎符,收入袖中——从今天起,再无人能质疑她断生死的资格。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沈知微将“量天”玉佩系在腰间。
听诊器的橡胶纹里,还嵌着当年刑场的血渍;玉佩的暖光里,浮着裴怀安临终前的心跳曲线。
“去把群医召来。”她对小满说,指腹抚过《裴公终录》的封皮,“有些东西,该让天下人看看了。”
晨雾里,掌医司的朱漆门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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