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立于阶下,油纸袋紧贴臂弯,像护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她身披素白医官袍,袖口沾着昨夜绘图时未干的墨迹,腕间听诊器随步伐轻晃,铜管冷光如刃,划破沉雾。
门内太监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眼皮都不抬:“掌医监请回吧。巡按大人今日斋戒,不见外客。”
“我非为私谒。”沈知微声音不高,却字字钉入石缝,“是为一百三十七条人命。”
那太监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油纸袋,冷笑:“织造局的事,归工部管。你一个女医官,越界了。”
越界?
沈知微眸光一凛。
她想起阿素颤抖的手、小蝉发间藏匿的血书、老柯布满裂口的掌心——那些无声咽下的咳喘,那些被称作“损耗”的名字,哪一件不是踩着人命铺出来的“祥瑞”?
她不退反进,一步踏上台阶:“若朝廷不查,百姓自会替天子明察。”
话音未落,身后巷口忽起骚动。
几个织女裹着粗布围巾,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却也不肯走。
有人捧着咳出的黑痰,有人抱着断裂的指节,全都沉默地望着她。
风卷起她们褴褛的衣角,像一面面残破的战旗。
太监脸色变了,慌忙关上大门。
沈知微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心中却燃起一把火。
证据在手,却不容呈堂——不是案不明,而是权蔽日。
她知道,这条路,单靠医理走不通了。
当夜,奉医司后院落叶簌簌。
一道黑影掠墙而入,如烟无痕。
谢玄从暗处走出,玄衣绣金蟒,脸上覆着半张银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幽深似渊。
他递来一只漆盒,不出一言。
沈知微打开——半册焦黄残账静静躺在内,边角烧毁,字迹斑驳,可扉页上三个朱红小字仍刺目惊心:
《织女损耗簿》
她指尖微颤,翻开一页,瞳孔骤缩。
【乌银回收率:三成入库,七成散于机尘或弃土沟】
【每匹龙凤缎耗银三百两,实报六十两,余额归“金线专供采办”】
【静室处理病患十七人,焚尸灭迹,记作“疫亡”】
原来如此。
所谓“损耗”,不过是把人命炼成了金线;所谓“祥瑞”,竟是用肺腑填出来的窟窿!
她忽然笑了,唇角冷峭如刀锋:“他们以为烧书能灭理?”她将残账置于灯下,火光映照纸面血字,“可账本上的血,烧不掉。”
谢玄低笑一声,嗓音沙哑:“你想怎么烧回去?”
“用他们的贪欲点火。”她抬眼,目光如炬,“明日,我要让整座苏州城,亲眼看看这‘龙凤呈祥’是怎么织出来的。”
次日午时,织坊广场人头攒动。
沈知微立于高台,当众捧出一匹金光熠熠的“龙凤呈祥缎”。
阳光下,金线流转,华美夺目,宛如天物。
她取出听诊器,铜管在炭炉中加热至通红,猛然切入金线交结处。
只听“嗤”一声,金丝熔断,细小乌银颗粒簌簌落下,如黑雪坠盘。
她以银秤称量,厉声宣判:“这一寸缎含乌银三分——百尺需银三百两!可工部入库单,仅记六十两!”她猛地抬头,目光直刺人群中的崔九娘,“剩下的二百四十两,是进了织女的肺,还是进了谁的袋?”
全场死寂。
崔九娘脸色惨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沈知微再不言语,将剩余金线掷入火盆。
烈焰轰然腾起,映照她冷峻侧脸,也照亮台下无数双呆滞的眼睛。
火焰中,金线扭曲燃烧,散发出刺鼻腥气——那是血与金属混烧的味道。
“你们要的‘祥瑞’,”她一字一顿,“是女人用嗓子换的!”
就在此时,一只燕子掠过坊顶,羽翼沾满金尘,在火光中振翅疾飞,朝着远处那一片尚未染浊的青山,奋力而去。
台下,不知是谁先抽泣了一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织女低下头,默默攥紧了拳头。
而在人群最边缘,阿素站在风里,喉间发出破碎的声响——像是久闭的门,正一点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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