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如瘴,江风裹着焦木与腐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沈知微立于废弃船坞残破的石阶之上,素白衣袂在寒风中猎猎翻飞,胸前听诊器血晶幽光微闪,仿佛一颗沉眠的心脏正被无形之手唤醒。
春杏紧随其后,脸色苍白。
她曾是第一个从“水中毒”里被救回来的医婢,双目浮肿、神志不清时几乎被当成疫鬼活埋。
如今她活着站在这里,指尖颤抖地指向江心:“娘子……那不是烧尽的草席……是……是孩子的襁褓。”
沈知微顺着她所指望去——灰黑色的江面上,几片焦黑布条随波起伏,边缘蜷曲如枯叶,隐约可见绣着“长命百岁”的暗纹。
远处,火光未熄,映得江面猩红如血,像一条蜿蜒流淌的毒脉。
她蹲下身,将听诊器铜管缓缓浸入江水。
刹那间,血晶震颤!
原本沉寂的赤红内核骤然泛起幽蓝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如同深海中的生物发出求生信号。
那光芒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随着水流节奏明灭跳动,勾勒出一道道隐秘的轨迹——三条粗细不一的暗流自西北方潜行而下,交汇于江心漩涡,再悄然散入支流。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
这图……她见过!
母亲日记末页那幅残破的手绘《水经诊脉图》,标注着“毒络三支,蚀人神志,发为癫疾”。
当时她以为只是古人以医理喻地理的玄谈,可眼前这动态脉络,竟与图上所载分毫不差!
“不是天灾……”她低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刃刮过铁器,“是人为排污。”
铅汞慢性中毒,初期腹泻呕吐,继而神经损伤、幻视妄言,民间称之为“江疯病”。
百姓只当是水鬼作祟,却不知祸根来自上游官办染坊、醋坊、银矿提纯作坊日夜排放的浊液!
这些毒水经地下暗渠直排江心,潮汐反涌时倒灌入民井,十年积毒,已成瘟源!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扫过对岸模糊的坊墙轮廓。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身影从芦苇丛中钻出——是小瘸儿。
他是个聋哑少年,腿有残疾,常在江边捡废铁为生。
此刻他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炭笔图纸。
沈知微接过图纸,展开一看,呼吸几乎停滞。
图上精确绘制了三条埋入水下的石质排污管,标注深度、倾斜角、连接节点,甚至画出了潮汐涨落时污水回流的时间规律!
每一笔都精准得不像出自一个目不识丁的流浪儿之手,反倒像是某种职业匠人的绝密施工图!
“你……哪来的?”她蹲下身,语气罕见地柔和。
小瘸儿咬着炭条,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爹画。
沈知微心头一震。
他的父亲,莫非曾是营造司匠师?
因知晓排污机密遭灭口?
她不再多问,转身取出镀银丝线,一圈圈缠绕在听诊器铜管之上。
银丝导电,借江风形成微弱电流场,再通过血晶共振感应距离偏差。
她将装置再度沉入水中,反复测试三次——结果一致:三条暗管位置,与图纸完全吻合。
证据确凿。
这不是意外,是一场持续数十年、以百姓性命为燃料的阴谋。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望向江面那一艘艘倾覆朽烂的渔船。
“我们要造一艘船。”她说,“不载货,不运兵,只救人。”
“奉医舟舫——第一艘,即刻改装。”
消息传开,幸存渔民聚集江畔。
有人摇头:“纸船挡不住洪水,何况你们要斗的是户部侍郎裴世藩!”也有人说:“我们早就不信官了,你又能怎样?”
沈知微不答,只命春杏端出两样东西:一碗用黄连熬煮的苦汤,一袋生石灰。
“喝下它,防痢疾;撒下它,净水源。我不能保证你们不死,但我能教你们怎么活。”
她顿了顿,声音清越如钟:“活一人,授一技。你们若愿跟我干,我不许你们升官发财——我许你们,亲手掌握自己的命。”
沉默良久,老艄公吴老大拄着拐杖走出人群。
他儿子死于“江疯病”,疯前咬断自己舌头。
他盯着那碗黄连汤看了许久,突然跪下,双手捧起碗,一饮而尽。
“我掌舵。”他说。
当夜,谢玄亲率黑骑抵达江畔枯苇丛。
十余匹黑马无声列阵,背上驮着密封陶瓮——内装生石灰三百斤、蒸馏釜两套、医用酒精与碘酊原液。
他立于雾中,玄袍如墨,眉眼藏霜。
“裴世藩已奏请圣上,”他低声道,声音如刀锋划过冰面,“称你‘挟疫自重,蛊惑民心’,三日内若不退舟,便以谋逆论处。”
沈知微站在破船甲板上,手中听诊器铜管朝下,血晶持续映照江水浊度变化,屏风般的绢布上,墨笔记录员正一刻钟一次描摹毒素峰值曲线。
她冷笑一声,抬手指向那不断跳动的数据:“那就让他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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