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晨雾,带着一丝松木和兰草混合的清冽,缓缓漫过桃溪村的青瓦屋檐。
电报是清晨送抵屯溪的,由马电头亲自派快马送上山,薄薄一张纸,却重如千钧。
当阿篾念出“此茶无根”四个字时,整个晒茶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赢了!亭哥,我们赢了!”阿篾的眼圈都红了,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兴奋得像个孩子。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谢云亭团团围住,一张张质朴的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
老烟锅的大嗓门盖过了所有人:“好哇!让那帮洋人也晓得晓得,咱们祖山上的茶,是有根有魂的!”
然而,在这片胜利的海洋中,谢云亭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笑意。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尊已经熄灭,但依然矗立的“信灯台”,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欢腾,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喧嚣过后,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到茶坊、田间,用加倍的干劲来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谢云亭召集了阿篾、小满、山豹子、老烟锅,以及刚从江边赶回来的金花婶,就在祖山碑前的空地上,开了一个小会。
“亭哥,大获全胜,怎么还愁眉不展的?”金花婶是个直性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率先开口。
她的船队在江上严防死守了三天三夜,人虽疲惫,精神却极亢奋。
谢云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小满:“小满,把那张图拿出来。”
小满连忙递上那张用炭条画的、记录着“春雪红”流向的毛边纸。
谢云亭将其铺在石桌上,指着“九江王记药铺”那个点,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次,我们赢了。赢在杜沧海小看了我们的手艺,也小看了洋行专家的舌头。但各位想过没有,如果杜沧海的仿制茶,技艺再高明一些,高明到足以乱真呢?如果那个洋行专家,被他用重金买通了呢?”
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们能赢,是因为我们提前识破了他的诡计,是因为我们设下了‘兰草灰’的圈套。”谢云亭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九江”二字上,“可这个点,是我们用系统……用无数个日夜的账目核对才找出来的。它就像一把藏在暗处的刀,差一点,就捅在了我们的心窝上。”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守住了祖山,守住了上海,但我们差点失守在九江。从桃溪村到上海,上千里的水路,几十个码头,上百个经手人,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阿篾的脸色变得凝重:“亭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共信之路’,还不够稳固。”
“不是不够稳固,是太脆弱了。”谢云亭拿起身边一盏防风的马灯,点亮它。
“昨夜之前,这盏灯,就是我们的‘信灯台’,是我,是我们云记的几个核心伙计,在守着它。我们以为只要灯亮着,路就是安全的。”
他将马灯举起,光芒只能照亮石桌周围的一小片地方,更远处的山路,依旧隐没在黑暗里。
“但现在我明白了,一盏灯,照不亮整条路。一个谢云亭,也守不住一条商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压抑。
胜利的喜悦被一种后怕和深沉的忧虑所取代。
“那……那该怎么办?”小满仰着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紧张。
谢云亭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来一起守夜。”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从今天起,‘共信体系’要升级。我不但要让天下人知道怎么辨别云记的茶,更要让每一个经手云记茶叶的人,都成为我们的‘守夜人’!”
“守夜人?”老烟锅咀嚼着这个词,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对。”谢云亭看向他,“老烟锅叔,从今往后,每一饼‘春雪红’离开桃溪村前,除了要有我的火漆‘茶引’,还要有您,代表桃溪村全村百姓,盖上一个‘桃溪共鉴’的印章。您就是我们这第一道关的守夜人!”
老烟锅猛地一挺胸膛,烟锅在石桌上重重一顿,声如洪钟:“好!这差事,我接了!谁敢从我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我这杆老烟枪第一个不答应!”
接着,谢云亭转向山豹子:“豹子哥,你是山里的王。从桃溪村到历口镇这段最崎岖的山路,你是总把头。每一批货,都要有你的人亲自护送,清点交接。你,就是我们山路的守夜人!”
山豹子话不多,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胸口,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是比任何誓言都更可靠的承诺。
谢云亭的目光最后落在金花婶身上:“金花婶,你的船队是我们在长江上的手和脚。从今以后,所有云记的货,上船前,你的人要查验‘茶引’和‘共鉴’双印;下船后,要与码头的接货人当面核对。江上的风浪再大,也大不过你的眼睛。你,就是我们水路的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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