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在庄襄王葬礼之上,悍然对燕国使者施以劓刑的举动,如同在已然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想象。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咸阳,继而向着山东六国飞速蔓延。
各国使臣在惊骇之余,无不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传回国内。
燕丹那“安秦君”的名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伴随着血腥与冷酷的色彩,烙印在天下人的心中。
背弃故国,卖主求荣——这本就是六国贵族私下对燕丹最普遍的鄙薄之词。
如今,他竟亲手割了母国使者的鼻子!这已不仅仅是背弃,简直是赤裸裸的践踏与羞辱!
果然,就在嬴异人葬礼结束后不久,一封来自燕国、盖着燕王玺印、措辞极其严厉激昂的檄文,便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天下,自然也摆在了秦国新王嬴政和丞相吕不韦的案头,以及……安秦君燕丹的面前。
檄文之中,燕王痛心疾首,极力谴责燕丹(文中直斥其名,不再承认其太子身份)的“累累罪行”:身为燕国太子,不思报效宗国,反认贼作父,侍奉虎狼之秦;贪图秦国富贵,自甘堕落,削发背祖,玷污姬姓门楣;更于庄襄王葬礼之上,悍然对母国使者施加酷刑,残忍暴虐,毫无人性!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文末,燕王以无比沉痛却又决绝的口吻宣告:逆子姬丹,悖逆人伦,罪无可赦,今昭告天下,将其从燕国宗庙族谱之中彻底除名!从此生死荣辱,再无瓜葛!
这几乎是对一个人最彻底、最严厉的宗法意义上的放逐与毁灭。
咸阳宫,偏殿书房。
年仅十三岁的秦王嬴政,已经开始尝试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
此刻,他小小的身子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那卷言辞激烈的燕王檄文,秀气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布满了阴霾与怒气,不是为了燕国对秦国的指责(檄文中对秦国也颇有微词),而是为了文中那些对燕丹极尽侮辱贬低之词。
“哼!迂腐之辈!狂吠而已!”嬴政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气得将竹简往案上重重一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越想越气,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正悠闲歪在窗边软榻上的人。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燕丹身上。他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顶着一头在这个时代看来依旧古怪的利落短发,正专心致志地掰着一盘黄澄澄、看起来十分诱人的杏子。
他掰开一个,熟练地去掉果核,将一半果肉递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眯起眼睛,一脸满足,仿佛吃到的是什么绝世美味。
那副没心没肺、悠闲自在的样子,与嬴政这边的低气压形成了鲜明对比。
嬴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的火气莫名更旺了,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是在为了谁生气啊?!
“喂!”嬴政忍不住提高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你都没看到吗?那个!”他指了指被摔在案上的檄文,“燕王发的!把你从宗庙除名了!还说了你那么多难听话!你…你都不生气的吗?”
燕丹闻声,慢悠悠地转过头,腮帮子还一鼓一鼓地嚼着杏肉,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好像刚从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被强行拉出来。
他眨眨眼,顺着嬴政指的方向瞥了那竹简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含糊道:“唔……看到了啊。”
那态度,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嬴政被他这反应噎得一窒,小脸都鼓了起来,瞪着他:“就这?‘看到了啊’?他们那样骂你!把你除名了!”
燕丹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咽下口中的杏肉,从榻上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哒哒哒地走到嬴政的书案前,手里还拿着另一半没吃的、汁水饱满的杏子。
他笑嘻嘻地,不由分说地将那半瓣杏子直接塞到了嬴政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嘴唇边:“好啦好啦,先别管那些没用的。尝尝这个,宫里新进贡的,可甜了!生气容易长不高哦,我的大王。”
嬴政:“!!!”
他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杏子,清甜微酸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冲散了些许怒火。
他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眼睛微微睁大——确实很甜。
但……这是重点吗?!
他一边嚼着杏子,一边依旧用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瞪着燕丹,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你别想用吃的糊弄过去!”
燕丹看着他这副一边吃一边生闷气的可爱样子(虽然嬴政本人绝不承认自己可爱),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他干脆也坐到书案边,顺手拿起那卷檄文,扫了几眼,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评菜谱:“哎呀,看来看去,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老掉牙的骂人话嘛。什么背弃故国啦,卖主求荣啦,毫无人性啦……一点新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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