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不必多礼,看座。”嬴政语气平淡,抬手示意。
“谢大王。”吕不韦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腰背挺直,并无老态。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沉吟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熏香袅袅。
终于,吕不韦抬起眼,目光直视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大王,前几日安秦君驾临寒舍,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老臣……感触良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老臣承认,未来,终归是大王这般年轻锐气者的天下。大秦的东出之路,亦需大王的魄力方能成就。”
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与往日那个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权相形象判若两人。
连一旁的燕丹都微微挑眉,心中警惕更甚。
嬴政面色不变,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一下,语气听不出喜怒:“哦?仲父……有何感触?”
这一声“仲父”,他叫得缓慢,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近乎阴阳怪气的味道,与其说是尊敬,不如说是赤裸裸的嘲讽。
然而,吕不韦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其中的讥诮,面色如常,继续道:“然,老臣执政多年,深知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候时机,至关重要。”
“锐意进取固然可嘉,但过于刚猛急迫,恐非社稷之福,稳扎稳打,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他话锋一转,将矛盾核心抛了出来:“关于大秦未来走向,是行大王雷霆万钧之策,还是沿用老臣循序渐进之方,你我之间,恐难说服彼此。”
“既如此……”
吕不韦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紧紧锁定嬴政:“老臣愿与大王,赌一局。”
“赌?”嬴政眉梢微挑,终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如何赌法?”
“很简单。”吕不韦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道,“老臣可暂放手中权柄,将朝政大权,完完全全,交予大王之手!自明日起,大王可依照自身意志,推行东出之策,调兵遣将,治国理政!为期……一年半!”
他伸出两根手指:“至大王年满十九岁前夕!这一年半,大王可尽情施展抱负,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看看,大王您的方略,是否真能带领大秦,横扫六合!”
此言一出,莫说嬴政,连一旁垂眸静听的燕丹,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大的手笔!吕不韦竟敢下如此重注?!
这意味着,在未来一年半里,嬴政将获得近乎亲政的巨大权力空间!
这对于渴望证明自己,大展拳脚的少年君王而言,无疑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嬴政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但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依旧保持平稳:“条件呢?”
他绝不相信吕不韦会如此好心。
吕不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条件便是,若在这一年半之内,大王的施政,确能使国力蒸蒸日上,东出之势势如破竹,未生大的纰漏……那么,待大王年满二十行冠礼亲政之时,老臣自当奉还相印,归隐林泉,绝无二话!并亲口承认,大王之策,远胜老臣!”
这承诺,堪称慷慨!
嬴政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要脱口答应!
然而,吕不韦的下一句话,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但是!”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嬴政:“若在这一年半中,因大王政策急功近利,刚愎自用,导致国力受损,朝局动荡,边患频生,甚或……动摇国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嬴政心上:“那么,就请大王……应允老臣两个条件。一,大王加冠亲政之期,需延后两年,至二十二岁!二,在此期间,大王需潜心研读老臣所着《吕氏春秋》,并将其精髓,奉为我大秦治国之根本策要!”
“轰——!”
燕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绝!这招太绝了!
他瞬间洞悉了吕不韦的全部算计!
这根本不是一个公平的赌局!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阳谋式的陷阱!
答应赌局,嬴政看似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实权,但背后危机四伏!
山东六国虎视眈眈,国内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吕不韦虽表面放权,但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只要他暗中稍作手脚,或关键时刻冷眼旁观,就极易导致局面失控!
一旦出现纰漏,等待嬴政的,将不仅仅是延迟亲政和被迫接受《吕氏春秋》的屈辱!
更可怕的是,他作为秦王的威信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一个被证明“能力不足”、“需要仲父继续教导”的君王,将来即便亲政,又如何服众?
权力必将再次旁落!
这赌注,押上的是嬴政的政治生命和未来亲政的根基!
“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燕丹心急如焚,立刻抬眼看向嬴政,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警示和劝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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