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苏州河上弥漫着初冬的薄雾,混着煤烟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一点点渗进上海的肌理里。霞飞路上的梧桐落叶被寒风卷起,打着旋儿,砸在76号电务处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高志杰靠在舒适的皮质转椅里,皮鞋搁在窗沿,手里把玩着一只镀金的朗声打火机。他面前摊开着一份《申报》,目光却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办公室里暖气管子烧得滋滋响,与窗外的阴冷判若两个世界。
“娘的,这鬼天气,骨头缝里都冒寒气。”他对面,行动队的马成功缩在沙发上,捧着杯热茶抱怨,“还是你这里惬意,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高志杰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火机盖“叮”一声弹开又合上:“阿拉是技术工种,靠脑子吃饭,哪能跟侬马队长比,天天外面劈杀(拼杀),立大功。”
马成功嘿嘿一笑,带着点得意,又压低了声音:“立功?立屁功!李主任那事儿还没消停,仓库又炸了,秋田那个东洋小矮子像条疯狗,到处闻味道,搞得兄弟们束手束脚。”
“哦?”高志杰看似漫不经心,“秋田课长……也是尽职尽责嘛。”
“尽责个卵!”马成功啐了一口,“妈的,怀疑到自家兄弟头上来了!前几天还跑到我们行动队,查这个查那个,要不是……”他话没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
是机要室的小吴,递过来一个密封的信函:“高主任,您的信,刚到的。”
高志杰随手接过,指尖在信封口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捻,一种极细微的粗糙感传来。他面色如常,对着小吴点点头:“谢谢。” 又转向马成功,“马队长,侬慢慢坐,我看封信。”
“你忙你忙,我也得去趟审讯处,妈的,听说那边又抓了几个硬骨头,去看看能不能榨出点油水。”马成功说着,放下茶杯,裹紧外套出去了。
门一关上,高志杰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他迅速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巧的喷剂瓶,对着信封口轻轻一喷,原本严丝合缝的封口处,缓缓显露出一个淡蓝色的鹰隼标记,旋即又消失不见。
是老鹰的密令。
他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是用密码写就的指令。高志杰目光扫过,密码在他脑中自动解码,化作一行冰冷的文字:
“‘泥鳅’(周友良)于昨日被捕,羁押于虹口区日本宪兵队据点,已有叛变迹象。着‘清道夫’立即清除,不计代价,确保‘渔夫’(与之关联的整条情报线)安全。阅后即焚。”
高志杰的眼神骤然缩紧。
周友良,军统外围情报员,负责虹口区几个死信箱的传递。他一旦开口,上面说的“渔夫”——那几个潜伏更深、甚至可能接触到物资渠道的同志——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计代价”……军统的老套路了。为了保住更重要的棋子,牺牲掉外围的、可能被污染的部分,冷酷,但有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76号的特务正推搡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往审讯楼走,那人脸上满是血污,眼神绝望。而在院子外,一辆黄包车费力地拉着一家老小,车夫瘦骨嶙峋的背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狗日的世道。
他摸出怀表看了看,下午三点十分。虹口区,日本宪兵队据点……那里守卫森严,常规手段极难渗透。
他回到办公桌前,拉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并排躺着几个小巧的金属盒。他取出标有“刺针-III型”的那一个。打开盒盖,一只比普通蜜蜂稍大、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机械蜜蜂静静躺在丝绒衬垫上。它的腹部经过改装,可以装载更微量的特定液体毒剂——蓖麻毒素浓缩精华,见血封喉。
“不计代价……”高志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军统可以不计代价,但他高志杰,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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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虹口区,日本宪兵队据点所在的街道,气氛明显比别处更肃杀。巡逻的日本兵三人一队,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石子路上,发出整齐而压抑的声响。
据点对面,一栋略显破旧的公寓楼里,三楼一个房间的窗帘缝隙后,高志杰架设好了微型观测镜。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蓝色工装,像是个维修线路的工人。
据点是一栋三层高的红砖小楼,原本是某个商人的宅邸,现在窗户都加装了铁栏杆,门口站着双岗。周友良就被关在三楼东侧那个窗户后面,根据“天眼”前期侦察反馈,那里是临时关押和审讯轻犯的地方。
雨水顺着玻璃窗滑落,模糊了外面的景象。高志杰深吸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夹层里,取出了那个金属盒。
“去吧,‘小蜜蜂’。”他按下盒底的启动钮,低声说。
机械蜜蜂复眼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翅膀高频振动起来,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它灵巧地穿过窗帘的缝隙,融入外面灰暗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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