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南岭,绿意已浓得化不开。连绵的丘陵被新抽的稻禾染成一片醉人的翠绿,山间的映山红虽已过了盛期,却仍有零星的花朵在枝头倔强地绽放,点缀着这片沉寂而又充满生机的土地。
公社大院里的老槐树也褪去了嫩黄,浓密的枝叶撑起一片斑驳的阴凉,蝉鸣声开始在午后的寂静中试探着响起。
然而,这份表面的宁静,却被一份刚刚送达公社党委办公室的文件,搅得周天寒彻,波澜骤起。
这份文件,便是陆方舟耗费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几易其稿,精心打磨出来的《南岭公社乡镇企业创办规划方案》。
此刻,它正静静地躺在公社党委书记张天乐的办公桌上,封面用宋体字工工整整地写着标题,落款处是“南岭公社乡企办 陆方舟”,旁边还附着柳婉叶清秀的字迹:“已阅,建议党委研究。柳婉叶。”
柳婉叶将方案交上去的时候,心里是既忐忑又充满期待的。她作为公社的企业办主任,又是陆方舟方案的第一个读者和协助者,深知这份方案凝聚了陆方舟多少心血,也明白它对于南岭未来的意义。她看着张书记接过方案,眉头微蹙地扫了一眼标题,便将其放在了堆积如山的文件中间,只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放在这儿吧,我会认真研究后党委会上再议。”
柳婉叶走出书记办公室,心里有些打鼓。她知道,这份方案触及了太多人的固有观念,推行起来绝不会一帆风顺。
果然,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公社大院里传开。
“陆方舟搞了个什么乡企创办方案,听说要把咱们南岭的山山水水都折腾一遍呢!”
“一个城里来的知青,懂什么种地办厂?怕不是想当然,纸上谈兵吧!”
“听说柳主任也掺和进去了,年轻人就是爱出风头。”
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有好奇,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根深蒂固的排斥。
最先公开跳出来反对的,是公社副主任李凤山。
李凤山是土生土长的南岭人,从互助组、合作社一路干到公社副主任,信奉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老理儿,对任何“新花样”都抱着天然的警惕和反感。
他在得知方案的大致内容——什么“利用本地资源,发展特色加工,对接外部市场”——后,气得吹胡子瞪眼。
这天下午,公社大院的走廊里,李凤山堵着正要去资料室的柳婉叶,声音洪亮,几乎是吼出来的:“柳主任!陆方舟那个什么乡企方案,是不是你给递上去的?”
/柳婉叶停下脚步,镇定地回答:“是的,李主任。陆主任的方案已经完成,按程序提交党委研究。”
“研究?研究个屁!”
李凤山唾沫星子横飞,“我告诉你柳婉叶,还有那个陆方舟,别在这儿瞎折腾!那方案我听了一耳朵,纯粹是狗屁不通的秀才文章!闭门造车!不切实际!”
他越说越激动,引来不少公社干部探头探脑。“什么利用山货搞加工?咱们南岭人祖祖辈辈靠山吃山,采点山货换点油盐钱还行,办厂?办什么厂?谁会技术?谁来管理?产品做出来了,能卖出去吗?这不是拿着公社的钱打水漂吗?”
李凤山用手指点着,语气不屑:“我看那就是华而不实的观音文章!看着光鲜亮丽,供着好看,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中看不中用!咱们南岭当务之急是抓好粮食生产,把地种好,多打粮食才是硬道理!搞这些旁门左道,小心把人心搞散了,把生产搞乱了!”
柳婉叶试图解释:“李主任,陆主任的方案里对这些问题都有考虑,比如技术可以请县里的师傅,管理可以边干边学,销路也联系了地区的供销社……”
“联系?联系顶个屁用!”
李凤山粗暴地打断她,“供销社能包销?人家凭什么要你的东西?质量不行,价格不低,谁要?我看你们就是想当然!年轻人,做事毛躁,不知道天高地厚!我绝不会同意这种败家子的方案!”
说完,李凤山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柳婉叶和一群窃窃私语的干部。
李凤山的态度,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更大的涟漪。公社政协助理王玉岩等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王玉元是公社的老人了,平日里就爱东家长西家短,没什么主见,但跟着“老资格”李凤山反对新生事物,他倒是很积极。
他在办公室里跟几个相熟的干部嘀咕:“李主任说得对,我看那陆方舟就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乡企?那是那么好搞的?咱们公社连台像样的机器都没有,工人都得从农民里找,他们会干什么?到时候还不是瞎耽误功夫,浪费人力物力。”
另一个干部接话:“是啊,听说方案里还提到要建什么水果罐头厂、竹编工艺厂,这些东西听着洋气,可咱们这儿连电力都不稳定,怎么生产?我看悬。”
“我看啊,”王玉岩压低声音,“陆方舟这是想搞政绩,想出风头呢!刚来公社没几天,就想搞个大动静,哪有那么容易?咱们南岭穷,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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