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浩趴在蓝布上的脊背突然绷紧。
他原本均匀的鼾声卡在喉咙里,嘴角沾着的芝麻饼碎屑随着喉结滚动簌簌掉落。
胸口那道淡金色的神纹不知何时开始逆向流转,像被无形的手倒着拨弄的金链,每转一圈,皮肤下便漫出蛛网状的黑痕,从锁骨爬向脖颈,又顺着耳后钻进发间。
归心钟第八次震动。
这一次没有声浪,却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凡灵仙神四界的心脏。
正在南市摆摊的七位金仙同时捂住胸口,卖瓜子的铜盘坠地;灵界药庐里炼丹的童子打了个寒颤,丹炉地炸成齑粉;就连仙界监察司的玉阶上,都有三株千年雪兰突然枯萎。
凡间百姓揉着发闷的太阳穴,总觉得刚做了场没醒透的噩梦,梦里有个姑娘在喊什么。
扑棱!
窗棂应声而碎。
衔灯雀撞进接访厅时,左翼的羽毛焦黑蜷曲,喙中叼着的公文正燃烧着幽蓝火焰,每片纸灰飘起又湮灭,在半空留下逆命回响四个泛着冷光的字。
它跌跌撞撞扑到谭浩肩头,爪尖掐进他的衣领,尾羽因为焦急炸成蒲公英:检测到管理员记忆流域异常!
与圣女的意识连接必须立刻终止——
谭浩猛然睁眼。
他的瞳孔里血丝漫开,像被墨汁浸过的宣纸,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刚才那瞬间,他分明看见林诗雅站在漆黑的河流边,身后是成百上千的纸船,船身写满他看不懂的符号,正拖着她往河心沉。
她最后回头时,发梢沾着河水,嘴唇开合的口型被风声撕碎,却有三个字像钉子般钉进他脑子里:你不是补丁......
雅儿!谭浩一拳砸在木桌上。
整间轮回事务所的法则突然扭曲。
墙角的铜锣地震响,投诉箱的铜锁地崩成齑粉,连门口挂着的有求必应木牌都翻转过来,露出背面新刻的别来烦我。
他起身时带翻了蓝布,《凡界投诉登记册》地摔在地上,恰好翻到写着神仙瓜子太咸的那页,墨迹在震荡中晕开,像滴被揉碎的泪。
编辑室。谭浩咬着草茎,脚步却比前世赶早高峰还急。
他冲进里间时,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边的绿萝——那盆他上周随手用泥巴捏的,此刻正疯狂抽芽,藤蔓顺着门框爬到天花板,开出血色小花。
幻象办公室的主机发出蜂鸣。
谭浩拍亮屏幕,刺眼的红光里跳出警告:未经授权不得逆溯本源记忆,否则将触发人格剥离协议他盯着两个字,舌尖顶了顶虎牙。
草茎在齿间发出轻响,下一秒,那两个字就像被橡皮擦擦过的铅笔印,从屏幕上彻底消失。
识海翻涌。
七重轮回幻境在谭浩眼前次第展开。
第一重是他穿着西装站在玻璃大厦顶层,手中的钢笔在千亿项目合同上落下,可低头时才发现,手腕处露出的不是皮肤,而是泛着冷光的机械齿轮,双眼插满数据线,每眨一次都有电流窜过神经。
第二重他缩在漏雨的茅屋里,手中攥着退租通知单,灶上的瓦罐空得能照见人影,窗外飘着的不是雪,是房东贴的最后通牒。
第三重他红着脸对暗恋十年的同事表白,对方攥着纸巾哭:上个月你住院,医保断缴了三个月......
每一幕结束,都有个模糊的黑影在他意识里低语,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看,无论怎么选,你都逃不脱死。
谭浩闭了闭眼。
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有根线在扯,像要把他的灵魂分成两半。
可当他想起林诗雅被纸船拖走时眼里的慌乱,想起她第一次见他时皱着眉说,却在他被刺客围堵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那根线突然绷得更紧了。
既然你们都说我是补丁......他轻声道,声音混着识海的轰鸣,那我倒要看看,原文件长什么样。
他盘坐在编辑室的地板上,掌心按在主机的核心处。梦域编织的能力顺着指尖涌出,以心跳为引,逆溯至穿越前夜。
现实世界里,他的躯体静静躺着,胸口的黑痕已经爬上了眼角,可识海深处,一座青石板桥突然浮现,横跨在漆黑的长河上。
桥头刻着八个字: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怀念。
桥尾,忘名翁拄着拐杖站在那里。
他的白发被河风吹得乱蓬蓬,眼神却比谭浩见过的任何时候都郑重:第一百一十一位......终于有人敢走回来了。
话音未落,桥面第一块砖悄然亮起。
谭浩凑近些看,砖面映出的竟是他前世的出租屋——地板上堆着泡面盒和没交的水电费账单,墙角的单人床上,有个年轻人蜷缩成一团,后背的影子被台灯拉得老长,像根被压弯的芦苇。
而在长河最深处的黑暗里,一双没有光的眼睛缓缓睁开。
谭浩站起身,伸手摸向桥头的刻字。
他能感觉到桥板在脚下震动,像在应和他的心跳。
当他抬起脚,准备踏上第一块砖时,归心钟的余震刚好漫过识海。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进了另一个声音,很轻,却清晰:第四重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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