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风向,真是一夜之间就变了味儿。
不再是初春那种温温柔柔的暖意,而是带着太学那块刚刻好的正礼碑上掉下来的石屑味,冷飕飕、尖锐刺人,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第一天,我就老老实实待在西偏殿,哪儿也没去。
殿门外,宫人们走路的脚步声都变得轻手轻脚的,好像我这宫殿是什么不祥之地,生怕一不小心就沾上妇人干政的晦气似的。切,至于吗?
阿芜一天跑进来三次向我禀报,那小脸一次比一次绷得紧。
主子,太学那边的学子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了!她压低声音,急得直跺脚,那个淳于博士正在那儿慷慨激昂地演讲呢,说……说女子掌管农事,是阴阳颠倒,肯定会引来天灾!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跟做贼似的,还有人编了歌谣,在街上到处唱,说……说您是……
妖妇,对不对?我头都没抬,手里的狼毫笔稳稳地在竹简上画着引水渠的剖面图,翻来覆去也就这点新鲜词儿了。让他们唱去,最好唱得全咸阳城的人都知道。
可是主子!程素娥急得在殿里直转圈圈,她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怯生生表情的小脸,这会儿吓得煞白,人言可畏啊!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现在满朝文武,除了李相,没一个人敢跟咱们来往了。我今天去尚食局领份例,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放下笔,终于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素娥,你怕吗?
她被我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咬着嘴唇,眼圈地就红了,却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奴婢不怕死,奴婢是怕主子的心血全都白费了!那些红薯,是您一颗一颗亲手从土里刨出来的宝贝,怎么能让他们这么糟践!
我忍不住笑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有点乱掉的鬓发:那就别怕。他们有嘴皮子,咱们有真本事。他们的道理刻在冷冰冰的石碑上,咱们的道理,长在田垄里,装在百姓的饭碗里。石碑可以被砸碎,饭碗,谁敢砸?哼!
我转身,把刚刚画好的《皇庄水利疏浚图》递给阿芜:把这个送去给少府的工官,让他们立刻照着图施工。告诉他们,这是皇庄的活计,耽误了春耕,陛下会亲自问责。另外,把咱们之前弄好的《劝农七讲》歌谣,找几个嗓门洪亮的内侍,教会那些要去三辅各县的农教吏,让他们到了地方,就对着老百姓大声唱出来。
主子,咱们还……还要继续推行吗?阿芜接过图纸,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讶。
外面都已经闹翻天了,主子非但不躲,反而还要迎着风头上?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当然要推行!我的语气斩钉截铁,陛下的旨意说的是一年为期,可不是让我等着风头过去。淳于越那帮老古董在争那点虚头巴脑的名分分寸,我在争的是实实在在的时间!春耕不等人啊,晚一天,关中就可能多一个人饿肚子。去吧,让他们闹腾他们的,咱们干咱们的正经事。
第二天,风波闹得更凶了。
淳于越联合了七十多个博士官,联名上书,痛心疾首地说什么妖女祸国,请求嬴政收回成命,把我打入冷宫。
那些奏疏像雪片一样飞进章台宫,结果呢?全都像石头扔进了大海,嬴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种沉默,比直接发火骂人更让人心里发毛。
它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死死掐住了整个咸阳宫的脖子。
支持我的人不敢吭声,反对我的人越来越嚣张。
他们甚至开始把矛头指向李斯,说他身为丞相,却助纣为虐,跟我搞什么官商勾结——不对,他们说的是更难听的妖官勾结。
李斯府上悄悄给我送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就写了一个字:
我明白他的意思。
嬴政在等,等这场风波闹到最大。
他想看的不是我如何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护,而是要看我在这泰山压顶的关头,是会吓得崩溃掉,还是能稳稳地站住脚跟。
他要让满朝文武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他选中的我这枚棋子,到底是容易碎的玻璃珠子,还是一块真正的、经得起捶打的精钢。
行,那就等呗。谁怕谁啊!
我把自己关在西偏殿,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全当没听见。
程素娥负责调度物资,把一批批精心筛选过的薯种、农具打包整理好,随时准备发往三辅各县。
阿芜则带着我从禁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名身手最好的卫士,一遍又一遍地演练《农教吏护卫章程》,确保他们下到地方后,既能手把手地教老百姓技术,万一遇到那些想煽动闹事的地痞豪强,也能用武力直接压制住,保护好自己和新技术。
我的大桌子上,铺满了三辅地区的详细地图。
山川、河流、城镇、村落,都被我用不同颜色的朱砂笔标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哪里土地最肥沃,哪里水源最充足,哪里民风比较彪悍需要特别注意,哪里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不好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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