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程素娥见我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久久地盯着竹简一言不发,忍不住轻声唤我,将一碗已经快要凉透的汤水递到我手边,“您……您喝口汤,缓一缓吧。这都三更天了……”
“我没事。”我猛地抬起头,眼底那点冰冷的寒意已经在刹那间被淬炼成了熊熊燃烧的、不屈的火苗!“他既然喜欢在我的游戏里,偷偷制定他的新规则。好啊,那我就让他好好看清楚,在这个领域里,谁才是规则的制定者,谁才是……祖宗!”
那一夜,书房里的灯火彻夜未熄。
我时而伏案疾书,时而凝眉沉思,时而烦躁地将写满算式的草稿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废弃的竹简和草稿纸,很快就在脚边堆起了一座小山。窗外的天色,从浓稠的墨黑,渐渐透出些许深蓝,再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终于怯生生地爬上窗棂,试图驱散室内的疲惫与寒意时,一套全新的、被我命名为“交叉验证法”的审计规则,终于在我笔下彻底成型!
道理,其实说穿了很简单:数据自己会说话,但单一的数据,很容易被绑架着说谎。想让它们说出不容辩驳的真相,就必须让它们互相印证,彼此制衡!
我规定,从即日起,大秦帝国所有郡县的盐铁官营销量数据,在上报时,必须强制与另外三项数据进行联动比对:
第一,当地的柴薪采购记录。 道理明摆着,炼铁需要消耗大量的木炭。你铁器销量凭空暴增,难道炼铁的时候烧的是空气吗?木炭的用量必然要跟着暴涨!
第二,官营运输系统内,车马、人力的调度记录。 成千上万斤的铁器,难道能自己长翅膀飞到市场上去?大规模的物资流动,必然会在运输环节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第三,也是最根本的一条,当地户籍与田亩的实际变动记录。 人口没有增加,田地没有新垦,对农具、对铁器的需求,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翻着倍往上涨?这不符合最基本的经济规律!
这三项关键数据,分别由少府、治粟内史、地方郡守府这三个互不统属的官署掌管,记录系统彼此独立,经办人员也各不相同。他们或许可以买通一个衙门,完美地伪造出一套天衣无缝的盐铁账册。但是,他们有可能同时、同步、毫无破绽地搞定另外三套毫不相干的、庞大的行政系统记录吗?
难如登天!
只要这四套数据之中,有任何一处细微的地方对不上,那么这笔账,就会被立刻标记为刺眼的“异常数据”,自动进入我们审计部门最高级别的重点稽查名单!
新的规则,以咸阳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迅速向整个帝国的疆域扩散开来。
推行后的第一个月,效果可称得上是立竿见影!
各部门汇总上来的审计黑名单上,不再是过去那种零零星星的几个名字,而是骤然增添了十七个!看着那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我的目光,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定格在了最上方、也是最刺眼的那个名字上——
李园。
郎中令麾下的属官,赵高那条老狐狸最信任、也最得力的亲信之一,手中掌管着的,正是京畿地区所有兵器甲胄的调配与转运大权!
而下面附着的,关于他的罪证,简直可以收录进《合规型贪腐经典案例大全》!
账面上,他管辖的武库里,有一批数量不小的官铁,因为“冶炼工艺存在瑕疵”,“合情合理”地申报了“损耗”。流程完整,理由充分,印章齐全,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正常的公务损耗,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是,运用“交叉验证法”一核对,问题立刻就暴露无遗!数据清晰显示,就在同一时期,咸阳城郊外,一家背景神秘的私营造船厂,其木炭的采购量和雇佣车马运输的次数,都出现了极不正常的激增。然而,翻遍这家船厂所有的官方记录,却找不到任何一笔关于铁料的大宗采购记录!
这世上,哪有不需要铁料,却要拼命烧炭、拼命雇车马的造船厂?难道他们造的是纸船吗?
事不宜迟!我立刻找来樊哙,让他亲自挑选了一队绝对可靠的人手,没有惊动任何无关人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突袭查封了那家船厂。
结果,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又怒火中烧!在那家船厂后院,一个恶臭冲天、苍蝇环绕的巨大粪窖底下,兵士们竟然真的起获了一批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锭!搬出来一清点,数量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具!与武库账面上“损耗”的那批官铁,数目完全吻合!
真相大白!李园这个蛀虫,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将优质的官铁,以“合理损耗”的名义偷偷运出国库,然后秘密转卖给自己亲属开设的、并且与北方匈奴部落有着千丝万缕贸易往来的私营造船厂。转过头,他再以“采购新铸兵器”的名义,用高出市场价的价格,把这批铁锭重新买回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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