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扫过御案,上有朱砂,亦有黑炭。我上前一步,在嬴政莫测的目光注视下,捡起一小段冰冷的炭枝,然后俯身,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画下了一个极其简陋却结构分明的轮廓——流线型的机身,两侧平直伸展的机翼。
“此物,名为‘飞机’。”我用炭笔点了点那抽象的图形,“它不依羽毛,不借风势,凭借体内燃烧精炼之火油产生的巨大推力,便可挣脱大地束缚,翱翔于九天之上。日行万里,朝发咸阳而暮至岭南,并非虚言。”
嬴政的目光,倏地钉死在那粗糙的炭画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玄色的衣袍在身周铺散开,如同暗夜中无声绽放的墨色睡莲。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悬在炭迹上方一寸之处,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想要触碰这超越时代的幻影,却又畏惧这幻影会如朝露般消散。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帝王的审视与猜度,而是燃起了两簇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一种比征服六国更加原始、更加炽烈的渴望——对未知的渴望,对突破生命维度桎梏的渴望。
“若……若真有此物……”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沙哑破裂,“朕,岂能不为天下先?!”
时机已到!
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竹简,双手高举过顶,竹简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陛下有此凌云之志,臣愿为陛下铺就登天之梯!”
竹简展开,上面是我用工整小篆写就的三个大字——《格物兴国策》。
他几乎是劈手夺过,目光如饥似渴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句。
我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而沉稳地响起,逐条陈奏,如同在立项答辩:
“臣请奏,仿少府制,另设‘匠作院’,招揽天下巧匠,无论出身,唯才是举。首要目标,集中力量攻克三样基础材料与机械:其一,水泥,能使砂石坚凝如铁,筑城修路,开渠建坝,效率倍增;其二,玻璃,澄澈透明,防风挡雨,可用于温室增温、制造透镜、改良器皿;其三,简易蒸汽机原型,旨在验证基础热功转化原理,探索以水火之力替代人力畜力的可行性。”
“臣再请奏,于太原、上党等产煤之地,设立‘燃石监’,大力推广以煤炭替代木炭进行冶炼、烧窑,试行新式高炉,改进鼓风技术,以期获得更高温度,炼出品质更佳、产量更大的钢材,此乃一切工业之骨血。”
“臣三请奏,于琅琊湾内,划设‘舟楫试验场’,集中优秀造船工匠,系统研究不同船型、帆装的水动力性能,积累数据,改进工艺,为将来探索海外、寻找新的作物物种与矿产资源,储备必要的航海技术。”
“最后,亦是根基所在,”我加重了语气,目光恳切而坚定,“请陛下于宗室及功勋子弟中,遴选百名十岁上下、天资聪颖、好奇心重的童子,不习经义,不练弓马,专攻‘数算、格物、舆地’三科。由臣亲自编撰蒙学教材,传授观察、测量、推理、验证之法。他们,将是大秦未来真正的脊梁,是点燃文明进阶之火的……‘星火种子’!”
一直侍立在阴影中,沉默如雕塑的丞相李斯,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快步出列,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忧惧,深深一揖:“陛下!此等闻所未闻之奇技淫巧,耗资巨万,且前路渺茫!若举国之力投入于此等虚无缥缈之事,必致农桑荒废,国库空虚,民心浮动,于社稷有倾覆之危啊!”
我转过身,直面这位以法家手段将大秦打造成战争机器的丞相,声音冷静得像淬火的寒铁:“李丞相,敢问当年孝公变法,商君推行铁制农具与标准化兵器之时,那些固守青铜礼器的旧贵族,是否也曾高呼此为‘奇技淫巧’,斥其败坏古制、耗费民力?而今,大秦的耕战体系,帝国的根基,哪一环离得开铁器的普及与标准化生产?变革之始,总是伴随着非议与风险。固步自封,才是最大的危险!”
李斯一时语塞,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难以立刻找到反驳之词。
“啪!”
嬴政一掌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之上,震得案上笔山、砚台齐齐一跳!
“准奏!”他豁然起身,目光如雷霆般扫过我和李斯,带着劈开一切犹豫的决断,“着即办理!一应人员、钱粮、物料,由少府统筹,国库优先支应!但此事,”他话音一顿,杀伐之气骤现,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仅限你我,及王绾、蒙毅四人知晓。若有第五人泄露出半字,无论涉及何人,立斩无赦,夷三族!”
他没有问为何是这四人。王绾代表宗室旧勋,蒙毅代表军方蒙氏,李斯代表文官体系,加上我这个提出者和他这个最终决策者,构成了一个微妙而稳固的权力执行核心。他懂。
殿内令人窒息的气氛稍稍缓解。他重新坐回御座,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时,那股君临天下的霸道悄然敛去几分,竟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边缘,才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带着无限重量的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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