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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纳的车身,因为林晚晴下意识的动作,在公路上划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S形曲线。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开一辆车,而是在驾驶一架即将解体的飞机,正一头冲向雷暴的中心。而她旁边的副驾驶,那个一脸真诚、提议要感谢“始作俑者”的年轻人,就是那个笑嘻嘻地拆掉了飞机最后几颗螺丝钉的家伙。
感谢陈东海?
感谢他慧眼识珠?
感谢他给了三十分钟压轴的机会?
林晚晴的脑海里,已经自动翻译了苏正这番“感谢词”的潜台词:
“谢谢陈主任啊!谢谢您老人家给我递了把刀,还帮我把全县领导都捆好了,方便我挨个儿捅!您真是个大好人!”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指着陈东海的鼻子,告诉他:“你设的局,我接了。不但接了,我还要在这个局里,点一串最响的鞭炮,给你听个响儿!”
林晚晴的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毕露。她想笑,想放声大笑,笑这个世界的荒诞,笑自己的无能为力。可她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放弃了。
彻底放弃了和苏正进行任何形式的沟通。
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她用官场的逻辑去分析利弊,去计算得失,去权衡风险。而苏正,他好像根本就没有“逻辑”这个东西,他就是一块滚刀肉,一根筋,一个认准了“讲真话”三个字,就敢把天捅个窟窿的疯子。
车子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驶入了清水镇政府的大院。
林晚晴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向办公楼,她甚至不敢回头再看苏正一眼,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情绪失控。
苏正则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能感觉到林镇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近崩溃的情绪,像一道道冰冷的电流,涌入他口袋里的钢笔。
那支笔,更热了。
他甚至隐约觉得,笔杆上的英雄花纹,在吸收了这股混合着绝望、恐惧和一丝疯狂的复杂情绪后,似乎变得更加立体,仿佛要从笔身上凸显出来。
这趟县城之行,收获颇丰。
……
苏正和林晚晴前脚刚走,县委大院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后脚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源头,不止一个。
有的是从县委办主任办公室里流出来的。某个给陈东海续水的秘书,在门外隐约听到了“三十分钟”、“压轴”、“清水镇”几个词,再结合钱副主任被救护车拉走的惨状,立刻脑补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逼宫”大戏。
有的是从县纪委那边传出来的。两个去纪委办事的干部,正好碰上钱文博的亲信,一个叫赵勇的科长,在走廊里“义愤填膺”地打电话。
“什么?你说钱主任是被气的?被谁?清水镇那个姓苏的?一个刚转正的小科员?”
“我跟你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小子邪乎得很!我听说他背后有人,来头大得吓人,是故意下来搅局的!钱主任就是不信邪,想敲打他两句,结果着了道了!”
“对,就是个疯子!一个披着老实人外皮的政治疯子!”
还有更多的消息,是从那些耳目灵通的司机、食堂大师傅、收发室老王的口中,以一种更加市井、更加离奇的方式,飞速传播。
于是,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一个关于清水镇苏正的“传说”,就在县委大院里,发酵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是“后台通天疯子版”。
这个版本主要由钱文博的亲信们负责传播和润色。在这个故事里,苏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基层科员,他成了一个背景神秘、手眼通天的“空降兵”。他来清水镇,不是为了扶贫,而是为了“整人”。他扳倒刘主任,逼疯钱主任,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小步。他就像古代皇帝派到地方的锦衣卫,手持尚方宝剑,专斩各路不服。
而他之所以表现得那么“轴”,那么“疯”,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清源县这个小池塘里的规则。他是个局外人,是个破局者。他那句“张书记让我讲真话”,不是撒谎,而是他背后势力的一种暗示和警告。
这个版本,听起来最玄乎,但信的人却不少。因为它完美地解释了苏正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也给钱文博的当众失态,找到了一个“非战之罪”的台阶下。
“听说了吗?清水镇那个苏正,是省里某位大佬的亲戚,下来体验生活的。”
“不止!我听说他爷爷是开国元勋那一辈的!”
“怪不得陈主任都让他三分,还给了他三十分钟的压轴发言,这是在示好啊!”
版本二,是“无知者无畏愣头青版”。
这个版本更接地气,也更符合大多数人对官场生态的认知。在这个故事里,苏正就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傻小子。他歪打正着搞定了两个案子,就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尾巴翘到了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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