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富的自首,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演变成滔天巨浪。
清源县的官场从未经历过如此高效的“地震”。纪委的办案人员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当他们根据孙国富的供述,找到监理公司的钱宏远时,后者正穿着睡袍,拿着一把扫帚,徒劳地清扫着书房里不断从墙上剥落的沙土。看到纪委的人,钱宏远像是看到了亲人,两眼一热,当场就把那幅沾满灰尘的“唐伯虎真迹”上交,作为“主动退赃”的证据,然后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唯一的请求是希望组织能尽快把他带走,他一天也不想住在那间“沙画房”里了。
质监站的王科长则更为主动。他几乎是和纪委的车辆同时抵达的单位大楼,手里还提着一个工具箱。他把自家阳台上那根一掰就晃的“不锈钢”护栏拆了下来,扛在肩上,直接冲进了纪委书记的办公室,把护栏往地上一扔,哭喊着:“我错了!我有罪!这就是我放水的证据!求求组织严惩我!快把我关起来,我家阳台太危险了!”
至于承建商周福生,当公安干警破门而入时,他正戴着三层口罩,试图用一根竹竿去打捞漂浮在自家“化粪池泳池”里的一只破鞋。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对身边的警察说了声“谢谢”。
整个腐败链条上的十几个人,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全部归案。他们的坦白出奇地顺利,甚至到了争先恐后的地步,仿佛纪委的审讯室是什么洞天福地,监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避风港。
这场迅猛的官场清洗在清源县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另一场更直观、更不可思议的“奇迹”,正在“惠民居”那片烂尾工地上演。
最先发现变化的,是住在工地附近棚户区的居民。
那个曾送给苏正一个烤红薯的刘大爷,每天清晨都会习惯性地望向那几栋死气沉沉的烂尾楼,然后叹一口气。可今天,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
一夜之间,那几栋楼仿佛“活”了过来。
原本斑驳脱落、露出灰黑色水泥的墙体,变得光滑平整,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米黄色涂料,在晨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那些狭小歪斜的窗户洞,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拓宽、扶正,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塑钢窗,崭新的玻璃反射着天空的蔚蓝。
“老婆子,你快来看!那楼……那楼是不是刷墙了?”刘大爷激动地喊着屋里的老伴。
“刷什么墙,大半夜的谁去……”老伴嘟囔着走了出来,然后话音戛然而止,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这哪里是刷墙那么简单。
随着太阳升高,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变化。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工地的围栏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昨天下午我路过,墙上还有个大窟窿呢,怎么没了?”
“你们看那个阳台!护栏都装好了,亮闪闪的,是不锈钢的吧?”
“天呐!楼顶……楼顶的防水好像也做好了!黑色的,油光锃亮!”
人们眼中的“惠民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一场脱胎换骨的“自我修复”。坑坑洼洼的地面开始变得平整,光秃秃的泥地上,竟有嫩绿的草皮破土而出。之前堆放建筑垃圾的角落,垃圾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彩鲜艳的滑梯和几个秋千架。
那个曾经在苏正面前画滑梯的小女孩,被妈妈牵着手挤在人群里。当她看到那个和她画里一模一样的滑梯时,眼睛瞬间亮了。
“妈妈!滑梯!是真的滑梯!”她激动地跳着,小手指着那个方向。
人群彻底沸腾了。
“神仙!这是神仙显灵了!”
“肯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派天兵天将下来帮我们盖房子了!”
“我听说住建局那个姓孙的局长被抓了,肯定是报应啊!贪官遭了报应,老天爷就给我们送福报了!”
各种猜测不胫而走,越传越神。有的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那几栋焕然一新的楼房磕头。
县委大楼里,周书记拿着一杯热茶,站在窗前,遥望着“惠民居”的方向,表情复杂。他刚刚接到报告,说“惠民居”项目在一夜之间“基本完工”,且所有建筑指标经初步检测,全部优于国家最高标准。
“奇迹……真是个奇迹。”秘书在一旁小声感叹。
周书记喝了口茶,没有说话。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苏正那份报告上触目惊心的照片,以及最后那句反讽意味十足的批注——“祝愿保障房‘坚不可摧’,让所有人都‘住’进去!”
他放下茶杯,心中涌起一股荒诞而又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苏正,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的“祝愿”,未免也太灵验了些。
当然,政府不能对外宣称这是“神迹”。很快,一份官方通告贴了出来,声称“惠民居”项目引进了国内最先进的“模块化快速施工技术”和“24小时不间断作业团队”,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攻坚克难,创造了建筑史上的奇迹,并对原有的腐败问题进行了深刻反思和严肃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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