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主任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节节发白,青筋在手背上微微凸起。
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被这一只手捏成了实质,沉重,且带着一种冰凉的瓷器质感。墙上那台老旧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秦峰的呼吸是屏住的。他看着林正那张年轻、坦诚,甚至带着几分热切的脸,又看看何主任那张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脸,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纪委的办公室里,而是误入了一场无声的围猎。而那个看起来最无害的年轻人,正拿着一张由“规矩”和“程序”编织而成的大网,一步步将那头经验丰富的老狐狸,逼向了悬崖。
何主任盯着林正,足足有十几秒。
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他想到了杨万里副县长打来电话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想到了这份关于王建国的“黑材料”是如何被精准地递到自己案头,也想到了自己刚才那志在必得的微笑。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剧本完美,演员到位,只等着最后一幕,将对手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手根本没按剧本走。他不仅没上台,反而跑到底下当起了导演,三言两语,就把整个剧本给颠覆了。
给,还是不给?
何主任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给,就等于他这位纪检监察室的主任,亲手为林正的调查组递上了第一把刀。这把刀,不仅会捅向三年前的旧案,更会捅向他自己的立场和背后的人。从此以后,他何某人在这场风波里,就成了一个立场模糊的“协作者”,两头不讨好。
不给?
林正那句“免得产生工作上的冲突”言犹在耳。你前脚刚说完要避免冲突,后脚就拒绝信息互通,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你纪委心里有鬼,你在阻挠县委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办案吗?
这个年轻人,太毒了。他不是在请求,他是在用阳谋,逼着你把脖子伸进他准备好的绳套里。
“呵呵……”
许久,何主任发出了一声干涩的笑。他松开紧握的茶杯,手指在桌面上那份厚厚的文件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为自己的败退,敲响节拍。
“林副组长,考虑得很周到嘛。”他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喜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不过,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纪委的工作流程。案卷材料,尤其是涉及重大线索的原始证据,在正式结案前,都属于机密,按规定,是不能对外提供的。”
他总算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规定。用林正最擅长的武器,来抵挡林正的进攻。
“我这个纪检监察室的主任,也要带头遵守规定嘛。”他补充了一句,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
秦峰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这句话浇得有些黯淡。他知道,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太极推手,一句话,就能把所有问题都挡回去。
然而,林正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原来是这样!”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受教了的表情,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哎呀,您看我,到底还是年轻,对纪委的铁律理解得不够深刻。何主任您说得对,规定就是规定,谁也不能破坏!是我唐突了,我向您检讨。”
他这番姿态,做得十足,谦卑得让何主任都有些发愣。连旁边那个一直怒目而视的年轻纪检干部,脸上的敌意都消解了几分。
就在何主任以为这件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时,林正话锋一转,脸上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真诚,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请教一个学术问题。
“何主任,那……既然正式的材料不能给,为了我们两个单位的工作能够‘协同’,避免‘冲突’,您看,您能不能就您刚才提到的那个关键线索,给我们口头通报几个非机密性的要素?”
何主任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只听林正用一种极为诚恳的语气,继续说道:“比如,那笔五十万汇款的准确日期?汇款的银行是哪家?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这些信息,不涉及具体的案卷内容,应该不算是核心机密吧?我们调查组掌握了这些,就可以先从外围开展工作,避免和您这边的核心调查撞车。这样一来,既遵守了纪委的保密规定,也体现了我们协同办案的精神。您看,这样是不是两全其美?”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秦峰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了。他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林正,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他这辈子抓过的贼,审过的犯,加起来的脑子,可能都绕不过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一句话。
何主任端起茶杯,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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