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叔叔,他……走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声音不大,却在三个男人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无穷无尽的涟漪。
诊疗室里,死寂无声。
窗外,天际线已泛起一抹灰蒙蒙的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挣脱了夜色的束缚,费力地穿过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窗,在狼藉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正在漫无目的地飞舞,像一场无声的、迟来的告别。
空气中,酒精与焦臭混合的古怪气味还未散尽,提醒着刚刚过去的那一夜,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王大山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儿那双清澈如初的眼睛,这个在山里刨食了一辈子的汉子,这个面对邪物都敢抄起扫帚硬撼的父亲,此刻,那双饱经风霜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直挺挺地就要对着林正跪下去。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唯有浑浊的泪水,从那布满褶皱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滚落。
林正眼疾手快,在他膝盖触地前一步抢上,双手死死架住了他的胳膊。林正自己也虚脱得厉害,双腿发软,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个比自己壮实不少的男人给撑住。
“大哥,使不得!”林正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我是干部,这是我该做的。”
王大山被他架着,跪不下去,也站不起来,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对女儿失而复得的感恩,更有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无以言表的敬畏与感激。
另一边,王医生扶着墙,慢慢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比墙皮还白,那副平日里擦得锃亮的老花镜,此刻歪歪斜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上还溅着几滴干涸的血点。
他的目光,在地上那堆细腻的灰白粉末、墙上那片黑色的污迹,和林正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来回逡巡。他的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后烧坏了CPU的电脑,陷入了一片混乱的雪花屏。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拿了三十年手术刀的医生,他昨晚所见的一切,把他过去半生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敲了个粉碎。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似乎想问一句“这到底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荒诞得可笑。
他能问什么?问那东西的生物学分类?还是问林正身上那股无形的、能灼伤邪祟的力量,属于哪一种物理能量?
最后,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去烧点热水。”
说完,他像是逃跑一样,踉跄地走出了诊疗室,仿佛只有厨房里那熟悉的炉灶和水壶,才能给他带来一丝现实世界的安全感。
林正看着王医生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竟觉得有些好笑。他能理解,这种冲击对一个讲究科学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
他松开还在抽泣的王大山,走到病床边。
“二丫,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女孩的目光清澈,她看着林正,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似乎自己也理不清身体的感觉。她只是觉得很累,像是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黑的梦。
“梦里……有个叔叔,一直在哭。”她轻声说,“他说他很冷,想回家,但是找不到路了。”
林正的心头微微一动。
“现在呢?”
“你来了,他就看见光了。”二丫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浅浅的、虚弱的笑意,“他说,他不恨了,他要去投胎了。”
说完这些,一股倦意袭来,她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林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那个被困了三十年的残魂,那个由怨念聚合而成的邪物,这次是真的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转过身,王大山已经止住了哭,正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这个汉子走到墙角,看着地上那堆灰烬,眼神复杂。有仇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结后的茫然。
就在这时,王医生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里面是滚烫的热水。他把缸子递给王大山,目光却不敢与林正对视。
他走到那堆灰烬前,蹲下身,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药盘里拿起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点粉末,放在眼前端详。
“奇怪……”他扶了扶眼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解释,“从形态上看,是磷酸钙和碳酸钙的混合物……就是骨灰。但是,它的燃点和残留物的纯度……这不科学啊……”
王大山端着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位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医生在念叨什么。
林正却差点笑出声。他觉得王医生这副试图用科学强行解释玄学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这或许就是读书人的执拗吧,即便世界观崩塌了,也要从废墟里捡起几块砖,试图重建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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