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林正握着听筒,静默了片刻。
听筒里还残留着县长秘书那激动到微微变调的声音,窗外,清河县的暮色正温柔地覆盖下来,将街道染上一层暖金色。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理所当然。
“林局!太好了!我们……我们上电视了!还是市里的王牌栏目!”徐晴的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红晕,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她比林正更清楚《城市焦点》在市里的分量,那不是普通的民生新闻,而是能直接进入市委领导视野的风向标。
林正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眼底深处,却比徐晴多了一份深沉的思虑。
他知道,摄像机是放大镜。它能放大成绩,也能放大瑕疵。它能成就一个地方,也能在不经意间,暴露出那些被光鲜外表掩盖的裂痕。明天要来的,不只是一组记者,更是一场对清河县,也是对他林正的一次大考。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县政府大楼里以一种近乎光速的速度传播开来。
刚刚还在走廊里抱怨着年终总结写不完的科员,此刻正唾沫横飞地跟同事分析:“我早就说过,林局长这个‘荣誉计划’立意高远,是抓住了精神文明建设的牛鼻子!”
前几天还在饭局上把“花架子”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的某位部门副手,此时正拿着手机,用一种指点江山的语气在工作群里发言:“我们部门要全力配合市台的采访工作,把我们清河县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这充分说明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一条条冠冕堂皇的发言,一个个未卜先知的马后炮,在这栋大楼里此起彼伏,构成了一幅生动而讽刺的官场浮世绘。
县长办公室的灯亮着。
当林正推门进去时,县长正站在那副巨大的清河县地图前,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他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看到林正,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握住林正的手,用力摇了摇。
“小林啊,你这次,给我们清河县,挣回了一个天大的面子!”县长的手很有力,话语里是发自内心的振奋,“市里多少年没这么关注过我们了?我刚才已经让办公室拟定接待方案了,明天,我亲自带队,陪记者同志们走一走我们规划好的路线,务必让他们看到我们最亮眼的成果!”
“县长,”林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诚恳,“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说!”县长心情大好,一挥手。
“接待要热情,但路线,最好不要规划。”林正看着县长的眼睛,“我们不带路,不设限。就让记者同志们自己走,自己看,自己去问。他们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采访谁就采访谁。一个真实的清河,远比一个‘完美’的清河,更有说服力。”
县长愣住了,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他没想到林正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不规划路线?那万一记者拍到了犄角旮旯里的卫生死角怎么办?万一采访到了对政府工作有怨言的群众怎么办?这风险太大了。
林正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继续说道:“县长,您忘了‘一碗牛肉面’的故事了吗?我们最大的底气,不是那些修葺一新的街道和广场,而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心。我相信我们的老百姓,也相信记者同志们的专业眼光。”
县长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林正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算计。这份坦荡和自信,最终打动了他。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拍板支持这个计划的初衷,不就是被这股子理想主义的劲头所感染吗?
“好!”县长将没点燃的烟按在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就按你说的办!我倒要看看,咱们清河县的老百姓,明天会给市里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此刻,全县最坐立不安的人,莫过于宣传部的钱卫国副部长。
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那只心爱的枸杞保温杯被他捏在手里,杯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却浑然不觉。手机在一旁嗡嗡震动个不停,全是各路同事、朋友发来的信息,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恭喜他成了“清河名人”,成了“以身作则的典范”。
“最帅弯腰”那个帖子,经过一晚上的发酵,虽然官方没有点名,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早就把他给“人肉”了出来。现在,他钱卫国在清河县的知名度,恐怕只比县长和林正低一点。
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那张照片,把他钉在了一个道德高地上,下不来了。他想发火,却发现自己成了被表扬的对象;他想辟谣,可弯腰捡纸的确实是自己。这种感觉,比挨一顿批评还难受。
就在这时,宣传部一把手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老钱啊!”部长的声音洪亮而亲切,“明天市电视台来采访,这可是咱们宣传部的主场!你作为这次‘城市荣誉计划’涌现出来的先进典型,可得好好准备一下,跟记者同志们谈谈心得体会,介绍介绍经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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