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墨色绒布,将云州市包裹起来。写字楼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高新区那片“不夜城”,依旧在燃烧着无数年轻人的精力与城市的电力。
林正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
他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官方报告,报告里的数字和图表,像精心修饰过的妆容,完美无瑕,却闻不到一丝人间的烟火气。他的面前,摊开着一个全新的笔记本。
上面没有GDP,没有增长率,只写着几个词:
“通勤时间:1.5小时。”
“隔断房租金:1200元。”
“时薪:约等于工地。”
“人才公寓:摇号八次。”
“小电驴与罚单。”
每一个词,都是他今天用脚丈量、用耳朵倾听回来的。它们像一颗颗粗粝的石子,硌得那些光鲜的报告生疼。他翻开手机,那张奥迪车的照片静静地躺在相册里,外省的牌照,在路灯下泛着冰冷的光。
他将照片和笔记本上的词汇联系起来,一种模糊的直觉在心中升腾。高新区的繁荣,像一株被过度施加化肥催生出的植物,枝叶看似繁茂,根系却浅得可怜。而高远副主任和那位外省“朋友”,或许就是兜售化肥的人。
【系统面板】上,代表高新区的区域官气虽然明亮,但那片由“疲惫之气”和“民怨黑线”交织成的灰色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浓郁。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当民怨的浓度超过某个阈值,再光鲜的政绩,也会像泡沫一样,一触即破。
他望向窗台。刘叔送来的那盆吊兰,在灯光下绿得很有劲头,旁边的空花盆里,干裂的土壤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前任者的故事。
“先好好养养根呐……”
林正喃喃自语,他明白了刘叔的意思。在这栋大楼里,没有根基的树苗,是经不起风雨的。而他的根,不在办公室,不在酒桌上,而在他笔记本上记录的那些人和事里,在城市那些不被看见的角落里。
就在他沉思之际,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发出了急促而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天然的威严,让空气都为之一振。这几天来,这部电话从未响过。它不像普通办公电话那样连接着委里的各个科室,它的每一根线路,都通向这座城市的权力中枢。
林正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陌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是林正同志吗?市委周书记请你来他办公室一趟,现在。”
没有多余的问候,不容置疑的指令。
“好的,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林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他知道,他这几天的“沉寂”,并非无人关注。市长杨远安把他从县里提上来,又把他放在发改委这个风口浪尖,绝不是为了让他当一个安静的看客。
那场会议上的“冲动”发言是第一次考验,这几天的“无声”蛰伏,或许是第二次。现在,终极的考验来了。
市委大院与发改委大楼隔街相望,步行不过十分钟。但这十分钟的路,对云州官场的许多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走不过去。
夜风微凉,林正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头脑却异常清醒。他不是去汇报工作,也不是去接受批评。他更像一个即将走上考场的考生,考卷的内容一无所知,但监考官,是这座城市最有权力的两个人。
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在三楼,门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秘书将他领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便侧身退到一旁。
“请进。”
林正推门而入,办公室里的景象让他心头微微一凛。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头发微白、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长者,正是市委一把手周文海书记。而在沙发上,市长杨远安正端着茶杯,看到他进来,眼神示意他坐。
两位市里的最高领导,竟然都在。
“林正同志,坐吧。”周书记的声音很温和,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周书记,杨市长。”林正点头致意,在杨市长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周书记开门见山:“你在清河县搞的绿色经济和教育改革,相关报告我和远安同志都看了,很有想法,也很有魄力。到了发改委,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
林正斟酌了一下,平静地回答:“感觉发改委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每一个齿轮都有它的位置和作用。我还在学习和适应,努力让自己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零件。”
“哦?零件?”周书记的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这个比喻很感兴趣,“那你觉得,发改委这台仪器,现在运转得怎么样?有没有需要上油、或者需要更换的零件?”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回答得好,是展现眼光;回答得不好,就是狂妄自大,非议同僚。
林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周书记,我想先请教一个问题。我们评价一台仪器的好坏,是看它本身运转得多么平稳,还是看它最终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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