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权谋如墨,泼洒在命运的宣纸上,有人看见山雨欲来的压抑,有人却在暗处勾勒云销雨霁的轮廓。当执棋者自以为掌控全局时,棋盘之下的根系,早已悄然缠绕出新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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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融,秦淮河畔的垂柳再次抽出嫩绿新芽时,永乐四年的春天,伴随着一阵急促如擂鼓的马蹄声,正式宣告了它的到来。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如同黑色的死亡旋风,冲出了金陵的金川门,踏上了南下的驰道。为首者,面皮白净,长相甚至称得上斯文,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里,却闪烁着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光,正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腰间那柄形式奇古的绣春刀虽未出鞘,但那股伴随他一路升迁而来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已足以让沿途官员胆战心惊。
朱棣在乾清宫西暖阁里给他的旨意,简单、直接,却重如千钧:“去查。黔国公沐晟,禄国公周必贤,到底谁在说谎?岷王朱楩,在里面又扮演了个什么角色?朕,要看到真相。” 然而,帝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传递出的讯息,却远比这寥寥数语复杂得多——他要的是平衡,是掌控,是绝不能容忍在帝国的西南边陲,出现一个铁板一块、尾大不掉的庞然大物,无论是周家,还是沐家,亦或是他们联手。
纪纲深知肩上担子的分量。周家是盘踞黔地的地头蛇,根深蒂固,爪牙锋利;沐家是镇守云南的坐地虎,世代经营,威望卓着;岷王朱楩虽是落了毛的凤凰,可他毕竟姓朱,是天潢贵胄。这趟差事,办好了,是简在帝心的大功一件;办砸了,恐怕连囫囵尸首都找不回来。
他首先抵达的是昆明黔国公府。沐晟的接待,客气周全,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处,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对于边境摩擦,沐晟一口咬定是周家蓄意挑衅,越境生事,他麾下兵马乃是自卫反击。而对于涉嫌谋害周家子嗣这等骇人听闻的指控,这位黔国公更是嗤之以鼻,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几分被侮辱的愠怒:“此等鬼蜮伎俩,藏头露尾,非丈夫所为!我沐晟行事,向来堂堂正正,还不屑于此!” 同时,他也不失时机地暗示,此事背后,恐怕另有其人煽风点火,意图搅乱西南,其心可诛。
纪纲面上不动声色,耐心听完了沐晟的所有陈述,仔细查阅了沐王府提供的边境巡防记录、军械调动档案,甚至亲自验看了几处所谓的“冲突现场”。然而,一圈下来,并未发现任何能直接指向沐晟下令或默许对周家子嗣下毒的可靠证据。至于那被周家视为重要疑点的“紫龙卧雪”菊,沐晟更是只轻飘飘一句:“此花乃南洋贡种,陛下亦曾赏赐,我滇中气候相宜,广植于庭园观赏,莫非种了此花,便是罪证不成?” 便将这线索堵了回来。
离开气氛微妙的昆明,纪纲马不停蹄,转道进入黔西北。周必贤亲自在毕节城外相迎,礼数同样周全,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他提供的“证据”,显然比沐晟那边要具体、翔实得多:那个已开始腐烂的货郎尸体(虽然关键人证已死)、那个被收买婆子的画押口供、盛汤碗沿残留毒物的详细成分分析(据说是请动了青阳宗内精于此道的高人相助)、以及最关键的那条线索——岷王府采买太监与大理药商秘密接触,以及该太监随后曾出现在无为教一处废弃据点附近的线报(此条由玄真道人通过青阳宗极其隐秘的渠道确认)。所有这些,被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地呈送到纪纲面前,虽然没有形成完美无缺、无可辩驳的铁证链,但其间的逻辑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真相往往不在表面的剑拔弩张与慷慨陈词,而隐藏在这些看似琐碎、不起眼的细节蛛丝马迹之中。’ 纪纲仔细翻阅着周家提供的厚厚卷宗,心中已然有了初步的判断。周家的准备,实在是太充分了,充分得几乎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并且精心准备好了所有“答案”,就等着他这位“考官”前来查验。这种感觉,隐隐让他有些不快,仿佛自己的节奏被人掌控。然而,讽刺的是,周家引导他走向的这个“结论”,偏偏又与他动用锦衣卫内部渠道进行的秘密调查结果,隐隐吻合。
他不再完全依赖双方提供的材料,而是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他亲自提审了所有相关人犯(尽管关键的药郎已成了一具无法开口的尸体),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干员,拿着画像,暗中查访岷王府在黔、滇两地的势力网络与人员往来。甚至,他启动了多年前就已安插在无为教内部的一枚暗棋。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最终都无可避免地汇向同一个方向:岷王朱楩,这位表面上在云南受尽了沐晟窝囊气,看似只能吃斋念佛的落魄王爷,私下里的小动作,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多,都要频繁。联姻、重金收买各地有实力的土司、暗中勾结三教九流的江湖势力……其志,绝非甘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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