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如幕,人心弈局。执子者与棋子,常在须臾间颠倒。放下与执着,点拨与利用,皆在一念之间。这方外之地,无人能作壁上观,每一步都踏在宿命的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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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中就此在真武山暂时住了下来。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和引导唐赛儿。小赛儿对这个突然出现、气息让她感觉很舒服的“外公”并不排斥,反而很喜欢听他讲解天地至理、山川奥秘。张中将自身正道修为,化作浅显易懂的故事和游戏,一点点浸润着唐赛儿的心田,试图在她心中埋下光明的种子。
与此同时,张中与苏玉蝉之间,那种微妙而紧张的关系也在持续。苏玉蝉多次借口请教《璇玑谱》上的疑难,试图接近张中,甚至不惜再次动用玄阴之体的魅惑。张中道心坚定,大多时候只是冷眼旁观,偶尔出言点拨,却也点到即止,从不越雷池半步。
被软禁在破庙里的朱允炆等人的躺平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每日里,听着山风松涛,对着青灯古佛,朱允炆那颗饱经颠沛流离、惊恐绝望的心,似乎也慢慢沉淀下来。他甚至开始跟着庙里一个老和尚(无为教安排监视他们的,倒也懂点佛理)学习佛法,偶尔临摹一下手头仅有的、那幅破损的《千里江山图》临摹本。
“时间是最好的麻醉剂,能让人暂时忘记疼痛,但也可能让人忘了自己是谁。”
可惜,他身边总有人不愿“麻醉”自己。前镇抚使牛景先便是其中之一。这位忠心耿耿的武夫,看着陛下日渐消沉,复辟之心却从未熄灭。
一日深夜,牛景先悄悄潜入朱允炆居住的小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压低声音,神情激动:“陛下!如今朱棣那逆贼看似坐稳了江山,实则天下未稳!江南旧部,无数忠义之士,仍在感念陛下恩德,翘首以盼王师!我们岂能久困于此,与草木同朽?不如借此西南偏僻之地,暗中联络旧部,积蓄力量,以待天时,一举夺回江山!”
朱允炆握着画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化开。复辟的念头,如同死灰下的火星,被这番话骤然吹亮。他想起了奉天殿的辉煌,想起了马皇后投火前那决绝的眼神,想起了方孝孺等人慷慨赴死的惨状…一股混杂着仇恨、不甘与屈辱的热流涌上心头。
就在他心潮澎湃,几乎要脱口答应之际,程济如同鬼魅般急匆匆推门而入,显然已在门外偷听多时。他“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声音带着急切与恳求:“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朱允炆和牛景先都愣住了。
程济抬起头,目光灼灼:“陛下!请冷静!我等如今势单力薄,如同无根浮萍!这西南之地,看似偏僻,实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周家态度未明,沐家虎视眈眈,朝廷耳目众多!那无为教更是包藏祸心,岂是真心助我?仅凭江南些许旧部,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旦举事失败,我等身死事小,恐会牵连无数尚在潜伏的忠臣义士,更会引得朱棣那暴君再次举起屠刀,天下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血流成河啊!陛下!三思!”
“理智与情感打架时,往往是理智鼻青脸肿,但最终活下来的,多半是理智。”
朱允炆如遭雷击,程济的话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火焰浇灭大半。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逃离金陵时,沿途所见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的惨状…
牛景先不服,梗着脖子反驳:“程大人!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被逆贼霸占,忠良被屠戮,陛下永无归期吗?如此苟活,与行尸走肉何异?!”
程济叹了口气,语气沉重:“牛将军,我何尝不想光复正统,手刃逆贼?然时机未到,妄动即是取死之道!我等如今首要之务,是保全陛下有用之身,隐忍待机!若因一时意气,招致灭顶之灾,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朱允炆看着争论的两位臣子,又望向窗外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影,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一边是君父江山、血海深仇,一边是现实残酷、生灵涂炭。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牛景先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程济额角的汗水慢慢滑落。
最终,朱允炆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沙哑而疲惫地开口:“程卿…所言有理。时机…未到,不可…贸然行动。我们不能…不能再因一己之私,累及天下苍生。复辟之事…容后再议吧。”
牛景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不再言语,默默退了出去,背影充满了落寞与不甘。程济则松了一口气,知道陛下至少暂时恢复了理智。
经此一事,朱允炆似乎彻底放下了复辟的执念,变得更加沉默,终日与经卷、画作为伴。他甚至拿着那幅总是临摹不好的《千里江山图》,去向偶尔来看望他们的张中请教。
“道长,我临摹此画多时,总不得其神韵,笔下山川徒具其形,毫无生气,是何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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