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黔东南通往毕节的官道上,烟尘再起。三十余骑人马疾驰而来,人人身着玄色窄袖戎服,外罩暗红锦缎罩甲,腰佩绣春刀,马鞍旁挂着锁链、铁尺等物。当先一人,三十许岁,面容精悍,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顾盼间带着北镇抚司特有的阴鸷与倨傲。正是千户罗翼。
刚过一处隘口,前方官道却被一彪人马拦住。清一色的玄甲,队列森严,刀枪出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当先一将,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正是岩桑。他身后一面大旗猎猎作响,上书斗大一个“周”字,另一面则是“贵州都指挥使司协理”。
“来者可是北镇抚司罗千户?” 岩桑声如洪钟,抱拳行礼,动作标准,脸上却没什么笑意,“末将岩桑,奉禄国公与丁都指挥使之命,在此恭候天使!特率卫队三百,护卫千户安全,并协办稽查抚慰事宜!”
罗翼勒住马,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打量着眼前这阵仗。三百精兵?护卫?说是监视还差不多!他脸上却堆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拱手还礼:“原来是岩指挥同知!有劳远迎!久闻周国公麾下猛将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威风!那就有劳岩将军引路了。” 他特意在“引路”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岩桑哈哈一笑,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千户客气!职责所在!请!” 他一挥手,三百玄甲兵士哗啦一声,整齐地分成两列,将罗翼一行三十余人“护卫”在中间,马蹄踏着烟尘,朝毕节卫城而去。罗翼感觉自己一行人像被裹挟在铁流中的几片叶子。
入城后的“稽查”,更像一场被精心导演的戏。罗翼提出要看近两年的边贸税赋账册。很快,几大箱账本便抬到了他临时下榻的官驿。账册纸张簇新,墨迹工整,条目清晰,时间、地点、货物、税额、经手人,一目了然,干净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岩桑抱臂站在一旁,像一尊门神,身后还站着两个捧着空白文书随时准备记录的文吏。
“罗千户慢慢看,若有疑问,随时问这二位书办,他们经手的账目,门儿清!” 岩桑咧嘴笑道。
罗翼耐着性子翻了几本,指尖划过那些过于工整的数字,心知肚明这账册只怕是刚赶工出来的“干净本”。他合上账册,话锋一转:“听闻黔地土司众多,陛下心怀关切,本官奉旨抚慰,不知可否请几位宣慰使前来一叙?”
“好说!” 岩桑答应得极其爽快,“水西奢香夫人、思南田宗鼎宣慰使也都在辖地。千户要见谁?末将即刻派人去请!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补充道,“国公爷有交代,千户身份贵重。为免有那等心怀叵测之徒惊扰,千户与土司会面时,末将需带人在旁护卫,以防不测。这也是为了千户的安全着想!”
罗翼嘴角抽搐了一下。护卫?分明是监视!他强压怒火:“如此…便有劳岩将军了。”
奢禄老迈,言语谨慎,翻来覆去只是感念皇恩浩荡。奢香夫人气度雍容,应答得体,言语间滴水不漏,只谈黔地民生艰难,感激朝廷减赋。田宗鼎则带着几分土司的粗豪,嗓门洪亮,拍着胸脯保证思南上下对陛下忠心耿耿,顺便抱怨了几句滇盐入黔的关卡盘剥。每当罗翼的话语稍涉敏感,试图旁敲侧击打听些“旧闻”或“流言”,岩桑那魁梧的身影便适时地轻咳一声,或者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便死死盯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几日下来,罗翼一无所获。毕节卫上下,从官员到市井小民,对那几位书院“供奉”的来历,说法竟出奇地一致——包先生是江南游历至此的落第才子,学问好,被国公爷礼聘。程、王、叶三位,则是国公爷从外地请来的护院教习,专教些拳脚功夫看家护院。问得细了,便都摇头说不知。他派人暗中盯梢书院和砺锋院,却发现那里外松内紧,稍有异动,便有国公府的便装精干人员若即若离地出现。
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岩桑那三百“护卫”。他走到哪里,这三百人就跟到哪里,如同跗骨之蛆。他想甩开他们独自行动?绝无可能!岩桑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千户安危要紧!”“此地民情复杂!”“国公爷严令!”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裹在铁壳子里的囚徒,所有的触角都被硬生生掰断。
最后一日,罗翼提出要巡视毕节卫通往云南的几处重要关隘。岩桑依旧“热情”陪同。在一处名为“野狼箐”的险峻隘口,罗翼借口查看地形,带着两个心腹缇骑,想攀上隘口旁的一处陡峭山崖,居高临下观察隘口守备和远处通往滇境的小路。
三人刚攀上崖顶,立足未稳。突然,崖下密林中“嗖嗖嗖”射出十几支劲弩!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钉在罗翼三人脚前不到半尺的岩石上!箭尾的白羽兀自嗡嗡颤抖!
“有刺客!保护千户!” 崖下传来岩桑炸雷般的怒吼!
紧接着,只听下方人喊马嘶,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岩桑带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玄甲兵,挥舞着刀枪,怒吼着冲向密林方向,似乎在追击放箭之人。混乱中,几块松动的岩石被攀爬的兵士“不小心”蹬落,呼啸着朝崖顶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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