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已是未时三刻,府内年节气氛愈发浓郁:仆役们正踩着高凳张贴新写的洒金春联和倒福字,长廊下挂起了更多绘着 “招财进宝”“五谷丰登” 图案的羊角灯笼。周廷玉先召来夏雨柔,在暖阁内就着炭盆商议家事。夏雨柔将一份誊抄工整的年礼清单呈上,轻声细语地逐项汇报:“夫君,送往各府的年礼都已备齐。东宫詹事府那边,按往年惯例比其他府邸加了三成厚礼,计有上等贡缎四匹、陈年花雕两坛、长白山人参一盒,以表敬意;夏府(夏元吉家)和沐府在京办事处,也按份例备妥了南京特产的云锦与雨花石;其他勋贵文官府邸,皆循往例准备了茶叶、糕点等节礼。商社那边的账目已初步厘清,伙计们的分红和年赏单子在这里,请夫君过目,若无误,明日便可发放。”
周廷玉接过礼单仔细审阅,尤其留意了送往东宫及夏元吉、杨士奇等关键人物的礼单明细,核对了金银器、绸缎、茶叶等物的数量规格,确认既无逾制僭越之处,亦无过分奢华引人注目的嫌疑,这才点头认可:“夫人辛苦,安排得甚为妥当。就按此办理吧。另外,告知商社各分号掌柜,年关前后生意上以求稳为主,特别是涉及北运的粮食、布匹等物资,若无十足把握宁可暂缓发运,一切待年后局势明朗再议。”
夏雨柔冰雪聪明,一点即透其中关窍 —— 这是以退为进,避免在新旧权力交替的敏感时期成为政敌攻击的靶子,当即点头应道:“妾身明白了,这就去传信各分号掌柜,让他们近期都以稳妥经营为上,切勿冒险激进。”
接着,周廷玉又特意寻了个机会,对正在后院指挥丫鬟们悬挂走马灯的沐春郑重嘱咐道:“春儿,年节下各府邸间走动拜会频繁,你素来性子爽利如男儿,在京中勋贵女眷中人缘又好,难免应酬繁多。不过近期朝局微妙,京师与留都之间关系敏感,你还是尽量减少些宴饮往来;尤其与沐家旧部将领的书信问候,内容需简略家常,只谈年节琐事与家眷安康,切勿议论朝政边防,以免落人口实,被有心人曲解为我们周家借联姻之便勾连边将、图谋不轨。”
沐春虽觉这般拘束有些扫兴,但见周廷玉神色凝重绝非玩笑,亦知其中利害,遂收起灯笼杆爽快答应:“好,我听你的。正好趁这年节空闲潜心琢磨几套新创枪法,也躲躲那些夫人小姐的应酬清静些。” 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我给云南父亲母亲和兄长的年礼与家书已经写好封妥,一会儿就让翠儿交给周安,随府里的年礼一并送往驿站。”
周廷玉看着她利落地将虎头灯笼挂在廊下铜钩上的背影,嘉许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家书言辞切记平和家常,莫提京中局势。”
处理完内宅事务,周廷玉转入外书房召来内总管周棋星。周棋星捧着一叠账册恭敬禀报:“回老爷,府内各院落春联张贴、灯笼悬挂的具体位置已勘定,年节期间每日宴席的菜品预算清单、采买的南北干货明细,以及给各房仆役、护院、丫鬟的年节赏钱清单都已整理妥当,请老爷过目。” 周廷玉接过账册翻阅着,沉声吩咐道:“府里过年一应开销照旧例从宽,但不可奢靡逾制,要显出国公府的体面气度。给下人们的赏钱务必足额按时发放,让大家安心过个好年;同时告诫管事们,管束下人出门在外谨言慎行,莫要惹是生非,更不许打着府里旗号在外招摇滋事。”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今年我不回黔省亲,府中难免冷清,除夕夜的家宴菜品要格外精致些,添几道黔地风味菜,也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是,老爷,小人明白。” 周棋星双手接过账册,躬身领命时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摊开的黔西北舆图,虽不敢细看却已明白府中正值多事之秋,脚步轻捷地退了出去。
周廷玉深知人心叵测,虽未对府中仆役明令申饬引发恐慌,但已通过管家周安暗中布置:对几个近日心神不宁、频繁与外界三教九流接触的仆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差事 —— 或调往城外庄园协助秋收后的粮仓盘点,或安排在库房整理陈年旧物等无关紧要的内务;同时加派十名心腹家丁,分为三班加强府邸夜间巡查,重点监控后门与侧门的人员往来。周廷玉自身那 “星枢洞明” 的感知力,虽不能尽察人心险恶,但对气息浑浊、情绪波动异常、心怀鬼胎者总能生出微妙感应,这让他对府内人员的掌控比以往更为精准,得以在危机萌芽时便防患于未然。
夜幕再次降临,南京城笼罩在渐浓的暮色中,朱雀大街两侧商铺陆续点亮羊角灯笼,秦淮河上画舫笙歌虽不及往年繁盛,却也依旧传来断续丝竹之声,夹杂着孩童燃放爆竹的零星脆响,试图驱散因权力中心北移而弥漫全城的萧索之气。周廷玉独自立于庭院西南角的观星台上,仰望着冬夜格外清澈的星空:北斗七星如银勺般悬挂在墨蓝色天幕,勺柄(斗杓)指向东北方位,在浩瀚天穹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其延伸之处,隐隐与数千里外黔西北小龙塘的方向遥相契合。颈间那枚螭吻星盘玉佩忽然传来持续而温润的暖意,仿佛跨越千山万水,正与小龙塘锁龙井深处的古老枢盘,以及那新注入的、源于黔地民心的龙气,产生着无声而紧密的交融与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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