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山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位李闲公子吓死。
不是被仇家打死,是被他这层出不穷的惊人之举,活活把胆给吓破。
钱云疯了似的跑了,巷子里重归死寂。
李闲却像个没事人,重新躺回椅子上,不知从哪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和一把小刀,慢悠悠地削了起来。
木屑纷飞,他哼着小曲,神情专注,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削木头更重要的事。
方文山的心,却悬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他想问,万一钱家那两个哥哥直接带人打上门来怎么办?
他又想问,八抬大轿招摇过市,万一惊动了官府,按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怎么办?
可话到嘴边,看着李闲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都咽了回去。
问了也是白问。
这位公子的心思,比天上的云还难捉摸。
时间就在这一个悠闲、一个煎熬的诡异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日头彻底偏西,给三槐巷的青石板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暖光。
就在方文山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荒唐的玩笑时,巷口处,传来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抹刺眼的金光,晃得他眯起了眼睛。
一顶……不,那简直不像是一顶轿子,更像是一座移动的小金亭,被人硬生生塞进了这条狭窄破败的巷子。
轿子是八个人抬的,八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穿着统一的褐色短打,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脸憋得通红。
轿身通体由上好的楠木打造,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金叶,在夕阳下闪烁着俗气又霸道的光芒。轿顶的四角,挂着四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虽在白日,依旧散发着莹莹宝光。窗帘用的是上好的苏绣,上面用银线绣着流云百福的图案,帘角坠着的,是四块货真价实的碧玉环。
这顶奢华到近乎于暴发户审美的轿子,与周围低矮破旧的民房,形成了一种撕裂般的、荒诞的对比。
巷子里的邻居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苍蝇,纷纷从自家门里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对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乖乖,这是哪家的大官来了?”
“屁的大官,你见过哪个大官走这条破巷子?我看是哪个昏了头的富家翁!”
“你们看,轿子停在‘随缘堂’门口了!”
“什么?就那个江湖骗子李闲?他何德何能……”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小小的、连招牌都歪了的铺子门口。
钱云从轿子旁钻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疲惫和亢奋交织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有些扭曲。
他快步跑到李闲面前,躬着身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仙长,轿子……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都是府里最好的东西,轿夫也是城里最有力的。”
李闲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小刀和已经初具人形的木雕。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轿子前,绕着轿子走了一圈,像是在检阅自己的战利品。
他伸出手指,在包金的轿身上轻轻敲了敲,指尖传来工匠赶工时的焦躁和一丝谄媚的意念。他又捻起那苏绣的帘子,布料上残留的,是绣娘通宵达旦的疲惫。
方文山和钱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金叶子包得不匀,接缝处还能看到木头。”
李闲撇了撇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玉坠的成色也差了点,水头不足,杂质太多。”
他摇了摇头,一脸的嫌弃,“罢了,临江府这种小地方,也只能找出这种货色了。将就吧。”
钱云的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仙长说的是,是小子办事不周。”
周围的邻居们,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这……这还叫将就?这骗子是疯了吗?
李闲没再理会众人,他转头看向方文山,招了招手。
“方兄,别愣着了,账还没算完呢。跟我走一趟。”
“我?”方文山指着自己的鼻子,脸都白了,“公子,我……我就不去了吧……”
他可不想跟着去钱家那种龙潭虎穴。
“那怎么行。”李闲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像拖着一只待宰的鸡,“你是我的账房先生,收账的时候,你不在怎么行?走!”
不容方文山分说,李闲半推半拉地将他塞进了轿子,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宽敞的轿厢里,铺着厚厚的锦缎软垫,还有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几案。
“起轿!”钱云对着外面高喊一声,自己则跟在轿子旁边,挺直了腰杆,像个得胜的将军。
八名大汉低喝一声,沉重的轿子被平稳地抬起,缓缓调转方向,向巷外走去。
轿子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不解、嫉妒和嘲弄。
他们看着这顶招摇的、金光闪闪的轿子,载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骗子和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穷酸书生,浩浩荡荡地驶出了三槐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