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渊的神魂正随着活药网的光粒飘向虚无,突然被一缕温润气流托住。
那气息像极了前世殷璃为他把脉时,指尖落在腕间的温度——是她化风后残留的初息律动,正沿着天地节律的缝隙,将他的意识轻轻锚定在药息翻涌的交汇点。
他本以为要彻底消散的灵识突然清晰起来,能触到地脉里流动的每一丝药息。
这不再是单向的输送,而是......回流。
山脚下农妇咳出的浊气被风卷着打了个旋儿,竟裹着晨露里的艾草香渗进泥土;青石板路上孩童蹦跳的震颤撞碎了,混着糖葫芦的甜腻飘向药田;甚至有个妇人在梦中呢喃阿璃姐的药引子,那尾音被风拉长,竟成了活药路新长出的枝桠。
不是风在教人......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神魂里的光粒因激动微微发烫,是人终于学会回应风。
神念所及,南境某无名村的泥墙草顶屋子突然撞入感知。
屋内土炕边,老匠人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嘴角的血沫子渗进粗布被单,染出朵狰狞的红花。
他孙子,那个总爱追着蝴蝶跑的小毛头,此刻正攥着床头那片药叶急得直哭。
叶纹随老匠人的喘息忽张忽合,可小娃不识字,只记得昨夜梦里有个穿青衫的阿姨,边摸他头边教他喘气要学溪水淌。
阿公别怕......小娃抽着鼻子,把药叶按在唇上,鼓着腮帮子模仿梦中的溪水声——呼,像春冰初融;吸,像夏荷承露。
窗纸地被风掀开。
那风绕着小娃转了三圈,卷走他脸上的泪珠子,又地撞向屋外那口枯了十年的老井。
井底传来闷响,浑浊的井水竟翻涌着往上冒,清得能照见云影,水面还浮着半片泛黄的绢帛,字迹被水浸得发皱,却能辨出吐纳引毒法五个字。
阿公!喝水!小娃捧着陶碗往老匠人嘴边送。
老匠人颤巍巍喝了两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不是血沫,是块黑黢黢的石头地吐在床头——正是当年禁医令下,医监们用来砸毁药铺的令牌,表面还沾着半枚字。
喻渊的神念拂过那令牌,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轻响:他们不再等风送药......是用呼吸把风请进门。
话音未落,神念被另一股更强烈的波动拽向北方。
那是焚书台的旧址,昔日被烧得焦黑的土地正在翻涌,像有看不见的犁铧在深耕。
待晨光漫过山尖,三千株断经草已破土而出——不是寻常的直立生长,而是茎秆弯曲成排,在焦土上拼出个巨大的字,墨绿的草叶上还凝着露珠,像天地在垂泪。
有个身影从远处爬来。
是那个曾被剜舌的哑医,他膝盖上的粗布早磨破了,渗血的伤口在焦土上拖出红痕。
他爬到字中央,用染血的指尖轻轻触碰草叶。
刹那间,整片断经草都震颤起来。
草叶摩擦的声越聚越响,汇成千军万马的轰鸣,又慢慢凝成清晰的话音——
何为医?
自问始。
喻渊的神魂震了震。
他终于明白,殷璃当年撒向四方的医书灰烬,从来不是终结。
那些飘进农妇衣襟、钻进老学究书匣、停在哑童指尖的光粒,此刻正以另一种方式苏醒:不是被动的传承,是主动的质问——而天地,正在用草木生长的声音、药罐沸腾的韵律、孩童健康的呼吸,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他的神念突然触到一丝异样。
活药网的节律在某处微微停滞,像平静的水面被投了块石子。
顺着那丝滞涩往下探,竟触及地下极深的所在——那里有腐木的腥气混着朱砂味,还有种阴寒的气息,像被封在坛子里的霉味,正顺着地脉细缝往上钻。
喻渊的神魂轻轻一颤。
他想起殷璃曾说,最顽固的毒,往往藏在最阴暗的角落。
风又起了。
那缕来自殷璃的初息律动裹着他,往更深处的天地节律里去了。
但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人间——小匠人正用新涌出的井水熬药,药香飘出半里地;哑医跪在字中央,脸上挂着笑,喉结动了动,竟发出极轻的声;而活药路还在延伸,绕过山梁时,他看见路的尽头,有座青砖灰瓦的建筑,门楣上的二字被人用泥灰糊了,却遮不住墙根新贴的告示:寻医问药,此处应门。
风里有细碎的光粒在跳,那是殷璃的笑声,也是人间的呼吸。
那缕光颤过的刹那,喻渊的神魂突然被地脉深处翻涌的腐气扯得一偏。
他本欲随着风继续巡看人间,却被那股阴寒气息死死缠住——是新医监残党!
地下巢穴的霉味先涌进神念。
九具黑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缝隙渗出暗红血渍,混着朱砂味刺得人鼻头发酸。
最中央那口棺内,灰袍老者正攥着棺壁青筋暴起,他三日前三更时带着八个心腹潜入这伪道脉巢穴,本想借静默棺隔绝风息,让民间刚苏醒的医道再度窒息。
可此刻他丹田如坠冰砣,气血逆冲得眼底充血,耳中嗡鸣盖过了心跳——更可怕的是,五感正像被钝刀割着退去:嗅觉先散,再是触觉,现在连眼前的棺壁都模糊成了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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