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晨雾还未散尽,阿爹蹲在断经草前,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草茎上那道幽蓝的光痕。
小柱子抱着瓦罐站在门槛后,看阿爹从怀里摸出那把锈锄头——这是他昨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说要趁草最金贵时挖了换半袋盐。
阿爹,小柱子咽了咽口水,殷阿姐说这草要守到月圆......
小娃子懂个甚?阿爹把锄头往地上一拄,锈渣簌簌落进泥里,你娘的药引子还缺半钱朱砂,盐罐子早见底了。他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扒开草根旁的土,锄头尖刚触到泥皮,忽然地一声轻响。
泥土像活了似的翻涌起来。
阿爹的手猛地一抖,锄柄竟逆着他的力道往土里钻,等他反应过来时,锋利的锄刃已经地扎进自己胸口。
他瞪圆了眼,张着嘴想喊,却发现伤口不流半滴血,反渗出黑黢黢的黏液,顺着衣襟往下淌。
更骇人的是,那黑液里浮起团模糊的影子——分明是幅图,图上有个穿月白裙的女子被按在石台上,无数银针扎进她太阳穴,脑组织正顺着针孔往铜盆里淌。
殷、殷阿姐......阿爹浑身发抖,锄头掉在地上,他想伸手去捂伤口,黑液却顺着指缝钻进来,在掌心烧出个焦黑的窟窿,我没害过你啊......
贪药者失魂症
老医公颤巍巍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他拄着竹杖冲进来,枯树皮似的手刚搭上阿爹手腕,就像被烫到般缩回——阿爹的脉搏跳得极乱,每跳一下,胸口的黑液里就多浮出一截图影。这症候......殷姑娘当年在《禁案录》里提过,说是贪取天地灵草者,会被草灵反噬,把当年施在医者身上的恶行......他喉结动了动,原样还回来。
阿爹突然剧烈抽搐,黑液溅在老医公的青布衫上,瞬间烧出个洞。
小柱子哇地哭出声,扑过去拽阿爹的衣袖,却见阿爹浑浊的眼珠里映着那幅图——图上的女子正是殷璃,当年被伪道脉抽走医道神智时的惨状。
地不是不报......是等他们自己踩进旧罪。
风里突然飘来声极轻的叹息。
老医公猛地抬头,见院角的断经草正抖着叶尖,露珠坠在泥里,溅起的水痕里浮着半枚光印——是喻渊的神识残念。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北境药田遗址。
守夜的老更夫提着灯笼巡到田埂,突然揉了揉眼。
昨夜还寸草不生的荒地,此刻竟爬满了青藤,每根藤蔓都泛着幽光,随着风势摆动,竟在半空拼出几个血字:焚书者九百,偿命七百三十二。
作、作孽啊......老更夫的灯笼掉在地上,火芯子舔着荒草,却被藤蔓上渗出的黏液扑灭。
他踉跄后退,正撞在块断碑上——碑上伪道脉监司几个字还没全风化。
谁在这装神弄鬼?
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老监官柱着龙头杖走过来,官服虽旧,腰间的铜牌还闪着冷光。
他当年是焚书队的小头头,亲手烧了三百多本医典,包括殷璃的《万问本草》。
此刻他盯着藤蔓上的字,嘴角扯出冷笑:不过是野藤乱长......
话音未落,太阳穴突然针扎般剧痛。
老监官捂住头蹲下,眼前闪过无数张脸——被他烧毁医典的医者,被他打断手骨的药农,最后定格在刑场上:穿月白裙的女子跪在断头台前,发间的银簪坠着药香,刽子手持刀的手在抖,她说:我死之后,天地记罪。
不、不是我......老监官吐着白沫往后爬,藤蔓突然缠住他的脚踝,他张嘴想喊,却呕出团黑血——血里裹着半片焦纸,隐约能看清殷璃手录四个字。
它不是在记书......是在记烧书的人。
喻渊的声音混着风掠过藤蔓,那些血字突然亮得刺眼,老监官的瞳孔慢慢涣散,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藤蔓上新增的数字:七百三十三。
再往东南去,新建的功德碑前围满了人。
碑身用汉白玉雕成,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正统医道的新贵。
昨夜有人发现碑底渗出青浆,像血一样往碑顶爬,所过之处,名字被缓缓覆盖。
此刻最下面的张守正三个字已完全被青浆吞没,张守正的儿子正拽着里正的衣袖哭:我爹从昨夜就烧得说胡话,梦里直喊,还拿头撞墙......
嘘——里正压低声音,今早王大夫醒了,说他梦见自己举着火把烧医典,火把突然烧到自己手上,疼得他直打滚。
醒了之后,他竟会种逆命丹的辅药!
那方子连我都没听说过......
人群突然炸开惊呼。
青浆又往上爬了三寸,李存仁三个字开始模糊。
李存仁正扶着墙往这边挪,他额头烫得能煎蛋,可眼里却亮着疯魔般的光:我要去后山,我知道哪里长着赤焰花,要配三朵雪绒草......
他们以为立碑留名......却不知地,只记得谁该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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