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的老黄牛又往前挪了半步,牛蹄碾碎最后一块冰壳时,她忽然被掌心的热意烫得缩了缩手。
这热意和今早不一样。
今早是温温的,像晒过的棉絮焐着,此刻却带着点痒,顺着掌纹往指尖钻。
她低头看,粗布袖口下,手背的皮肤正泛着淡粉,连带着腕间晒出的深浅分界都模糊了。
田埂边那株断经草——她记得是前日雨后才冒头的,此刻竟无风自颤,草叶扫过她沾着泥的鞋尖,一下,两下,像在敲什么暗号。
哞——老黄牛甩了甩脖子上的柳枝草环,惊得阿桃踉跄半步,正好蹲在断经草前。
草叶突然竖直起来,叶尖对着她掌心,那热意更盛了,她甚至能看见皮肤下有浅金色的纹路在爬,不是从前见过的直线或圆,倒像被风吹皱的水面,一圈赶着一圈。
阿桃?
田埂那头传来张婶的唤声,阿桃慌忙要躲,可指尖刚触到泥土,那纹路突然顺着指缝钻了进去。
她胸口发紧,像是有人在她肺里攥了把,喘不上气来——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去年冬天隔壁王二家的小崽子掉进冰窟窿,被捞上来时就是这样的闷。
她鬼使神差地按了按地,一下,两下,第三下时,指腹下的土突然软了软,像有活物在顶。
阿桃瞪圆眼睛,见田埂边枯死的老树根(那是前年发大水冲来的药母根,早被晒成干柴了)正渗出水珠,清得能照见她沾着泥的脸。
水珠越聚越多,最后地落进她掌窝,凉丝丝的。
这是......续息膏?
沙哑的声音惊得阿桃抬头,见村头老药师柱着拐杖站在田埂上,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他弯腰时带起一阵药香,枯瘦的手指几乎是蹭着阿桃掌心掠过:这纹路......不是殷仙子传下的《初问集》,倒像是......他突然蹲下来,布满老年斑的手按在阿桃按过的地方,咚,咚,咚——
您听见了?阿桃比划着,手指点了点心口,又按了按地。
老药师眼眶突然红了,他想起五十年前在乱葬岗,那个穿素衣的姑娘也是这样,掌心贴着他冻僵的手腕,说医道不是刻在竹简上的,是刻在人心跳里的。
此刻地底下的震动,和当年姑娘掌心的金纹,竟跳着同一个节奏。
它跳,我就动。阿桃又比划一遍,老药师却已说不出话,他解下腰间的药囊,把那滴清露小心收进玉瓶,药囊碰撞的脆响里,他听见春风卷着什么往北边去了。
北境无墙庐的药庭里,小豆子的手正抖得厉害。
他蜷在断经草后,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是他第三次偷药了。
前两次被守庐的白胡子爷爷抓住,只让他扫了扫落叶,可这次他看见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红得像要把帕子烧穿。
小豆子。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小豆子差点把药瓶摔了。
他转身要跑,却撞进一堵软和的里——是守庐爷爷的青布衫。
老人蹲下来,和他平视:拿药给谁?
我娘......小豆子喉咙发紧,她咳血,咳得睡不着......
守庐人没说话,牵起他的手往药庭中央走。
那里有株特别大的断经草,草叶油绿得能滴出水。把手放上去。他说。
小豆子哆哆嗦嗦贴上去,指尖刚碰到草叶,那草突然抖了抖,叶尖竟顺着他的掌纹爬。
更奇的是,他能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和自己心跳一个节奏。
草叶越颤越快,最后一声,滴下一滴露,落在他掌心,凝成颗晶丸,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不是偷的。守庐人摸了摸他的头,是你娘的痛,借你的心,长出来的。
小豆子攥着晶丸往家跑,鞋底带起的风掀翻了药庭的竹帘。
他推开门时,母亲正蜷在炕角咳嗽,帕子上的血比早上更多了。
他把晶丸塞进母亲嘴里,看着她皱着眉头咽下去——奇迹发生在半夜,小豆子被动静惊醒时,母亲正趴在炕沿吐黑痰,每吐一口,气色就好一分。
娘,你能说话了!天刚亮,小豆子就扑进母亲怀里。
隔壁王婶来送热粥时直咂嘴:啥药这么神?
母亲摸着小豆子的头笑,眼角还挂着泪:哪有啥药,是我家小豆子的心,替我跳了一程。
同一夜,西境荒村的破庙里,三医官把火折子按灭了三次。
他盯着梁上结的蛛网,听着外面的雪粒子打在瓦上,突然被一声啼哭惊得坐直——不是婴儿的哭,是女人的呜咽,带着说不出的绝望。
大人,求您看看我家妞妞。
掀开门帘的妇人裹着破棉袄,怀里的婴儿像团布娃娃,小脸青白,连哭都不会。
三医官伸手探鼻息,指尖刚碰到婴儿下巴,后背就冒了冷汗——这是窒息脉,他在《初问集》里见过,得用银针扎续息穴,可他的药囊今早落在前村的茶棚了!
妞妞,妞妞......妇人突然把婴儿的小手掌按在自己心口,眼泪砸在婴儿襁褓上,你替娘多活一会儿,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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